李贤良(李先良)
虚你人生
吴皓，2018
仅就阐述现象而言，这部纪录片比BBC此前关于中国女主播的纪录短片要立体得多，关注到了直播行业横向和纵向的点，只是对直播平台和公会的着墨不算多。
片中讲到线上直播世界时，使用动画做的虚拟世界，有一种超现实的效果。对于多数观影者而言，与片中人物，的确是身处两个世界。甚至映后有观者言，一开始看到打赏数目字之巨大，“有烧冥币的感觉”，不少观者表示有同感。事实上，就连主角之一主播老李也在片中感叹，到底哪里来那么多钱？
尽管从投资者的视角关注过直播上市公司及其盈利能力，看片时仍为蹭蹭上涨的直播间在线人数、打赏金额给惊到了。这种戏剧性既来自观影者们对直播世界及其牵涉的更广大世界的不够了解，其实也来自直播平台奋力为刺激冲动消费所创造的竞争氛围，片中着重讲了两届YY直播平台长达半个月的年度盛典。
当主角之一YY平台两届年度盛典冠军沈曼解释说，围绕直播平台的一个三角关系时，我起初以为是主播与公会、用户和直播平台，结果沈曼指的是主播、土豪和屌丝。像沈曼这样粉丝群体庞大的一线主播，用户小额打赏根本都引不起她的注意。土豪，才是能与主播建立更直接关系的用户，土豪群体贡献的大额打赏是打赏整体规模如此惊人、付费用户月均付费能达到四五百的主要来源。比如片中讲的第一届年度盛典，就因一个叫“歪歪鱼”的用户数百万的打赏一举将沈曼由第六名“秒”到第一名。
但”屌丝“用户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没有“屌丝”用户群所创造的氛围，就没有土豪豪爽的一掷千金。片中唯一露面的土豪说，最近已经开始克制消费，每个月打赏只会花大约20万了……正如沈曼所言，当土豪打赏时，屌丝就在那里鼓掌呐喊，好厉害好厉害。这给土豪带来极度舒适的同时，无形中又刺激了别的土豪，形成一种对平台而言有效的竞争。所以主播培训师大宝，在片中就一直强调主播最重要的事情是挽留用户。没有他们为直播间构筑的人气，主播和土豪并没有立足的地方。
那被精心运营与挽留，又被主播直言为”屌丝“的用户，所图又为何？
他们是直播平台得以运作的主要基石。或许个别主播会后浪推前浪，作为一个老牌直播平台本身，YY的月活跃用户整体一直在增长，截至去年底已经突破了9个亿的规模，其中，非付费用户占比逾九成。像片中的小勇，其时月薪2000多，发到工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的主播偶像李贤良充值180块，他已算得是非常铁的粉丝。更多的，是时时登陆其中却并未花钱的用户。他们所图为何？
寻开心、寻存在感，其实说白了，也不过是给自己寻觅一些除工作之外的意义。所以在一篇访谈中，主播老李看片后说，这片挺好，只是偏负面时，他指的是，当纪录片着重将直播描绘成一个围绕”钱“、”权“而运转的世界时，它并没有同时展示的是主播与粉丝、粉丝与粉丝之间真情实感的互动。甚至，片中小勇参与李家军的线下聚会，小勇与另一个粉丝因同样只关注老李这一个主播产生共鸣而握手时，观影团是有笑声的。
当人气极好、希望极大的李贤良，因拉票不给力而拉二连三输掉年度盛典，又因此被误解为与公会联合起来圈钱，泪洒直播屏幕前时，小勇的眼眶也是湿润的。他们为偶像赢而开心，为偶像输而伤心，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不屑说，这是虚假的情感。纪录片英文名用了People's Republic of Desire，这个Desire也是中性的词，线下工作与生活如此贫瘠，竟无处容纳这一点超越日常的真情实感，不得不转而寻求线上。
毕竟，直播以平等的展示和交流机会始，一如互联网给人类世界洒下的最初理想。
从这个角度看，刷直播，与刷文章、刷影视、刷展览、刷户外所图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如果有，那也是由于直播平台是一个更加浓缩和密集的世界，并且随着行业的发展，平台运营技巧的纯熟，直播平台越来越像是现实世界的集中映射——阶层分明、钱即是权。
只是，当沈曼父亲感叹直播平台今不如昔，变得太过权势时，他似乎忘记了，作为依赖女儿极大改善了起居环境的家人，他是直播产业确定无疑的受益人，是权势受益方。而今沈曼、李贤良这些头部主播们面临的压力，已跟任何现实世界的暴发户别无两样，只是，他们在年轻许多的时候就面临着这样的压力：家人亲属要你买这个买那个，要想赚得更多就不得不投入更多，一不小心便负债累累，要么精神上的，要么物质上的，要么兼而有之。
这难道不是更宽广世界的人生隐喻么？费尽千辛万苦，用尽毕生运气，你以为你走进了一个更宽广的世界，裹挟着你继续往前走的东西也同样越来越粘附在你身上，越来越挣脱不开。
关于这部纪录片，拍摄者与被拍摄者、观看者与被观看者之间的互文，真是很有意思。相信多数观影者说不理解直播这个世界时，或多或少都有俯视这一文化的意思，往往有意无意忽略了，在真实而广泛的需求/desire面前，客观的观察比主观的态度更重要，但又有多少人能全然抛掉主观的态度呢。纪录片本身，那些引起观看者哄堂笑的笑点，也是精心的选择呀。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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