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年玉虫石价格（小三吾亭词话全集）

卷一

○蒋春霖水云楼词
江阴蒋鹿潭［春霖］所著水云楼词，多清商变徵之音，而流别甚正。 谭仲修谓：“咸丰兵事，天挺此才，为倚声家老杜。 ”仲修固不为妄叹者也。 丙申丁酉间，余寓吴门，识其犹子玉棱，亦善填词。 以鹿翁随狙拾椽图属题，始得读翁词集，及东淘杂诗。 翁尝权东台场大使，其时带甲天地，四方才士，多寓江北，若王雨岚、杨柳门、姚西农、黄琴川、钱揆初、黄子湘诸人，皆以诗名。 翁以舞剑扛鼎之雄，出轻拢缓拨之调，哀感顽艳，穷而愈工。 集中如一萼红云：“趁春晴。 步前汀未晚，舟小蹙波行。 抱树谿弯，眠沙石老，芳草随意青青。 乍惊起、闲鸥短梦，伴落日、三两棹歌声。 水曲豪筝，柳阴丛笛，那处重听。 多少夕阳楼阁，倚阑干不见，空见流莺。 萤苑星繁，虹桥月艳，还记玉替罾经。 自湖上、游仙事杳，问桃花、又过几清明。 剩取凄烟楚雨，愁画芜城。 ”忆旧游云：“记星街掩柳，雨径穿莎，悄叩闲门。 酒态添花活，任翩翩燕子，偷琢红巾。 篆销万重心字，窗影护憨云。 甚飞絮年光，绿阴满地，断送春人。 痴魂。 正无赖，又琵琶弦上，迸起烟尘。 鸿影惊回雪，怅天寒竹翠，色暗罗裙。 黛蛾更羞重斗，避面月黄昏。 教说与东风，垂杨淡碧吹梦痕。 ”淡黄柳云：“寒枝病叶。 惊定痴魂结。 小管吹香愁叠叠。 写遍残山剩水，都是春风杜鹃血。 自离别。 清游更销歇。 忍重唱旧明月。 怕伤心、又惹啼莺说。 十里平山，梦中曾去，唯有桃花似雪。 ”渡江云云：“春风燕市酒，旂亭赌醉，花压帽檐香。 暗尘随马去，笑掷丝鞭，擫笛傍宫墙。 流莺别後，问可曾、添种垂杨。 但听得、哀蝉曲破，树树总斜阳。 堪伤。 秋生淮海，霜冷关河，纵青衫无恙。 换了二分明月，一角沧桑。 雁书夜寄相思泪，莫更谈、天宝凄凉。 残梦醒，长安落叶啼螀。 ”琵琶仙云：“江表春寒，已迟了四月，蔷薇消息。 轻燕低蹴筝弦，飞花趁离席。 惊夜雨、鹃声正恶，又千里野云愁积。 酹酒关河，驱车岁月，乡路休觅。 待重话韦曲清游，叹尘海苍茫、鬓毛白。 颠倒百年心事，有归帆知得。 鸥鹭少、谿山更远，问一生几两游屐也，但灯夕翻书，梦君颜色。 ”置之白石道人歌曲中，不知阅者於意云何也。
○蒋春霖琵琶仙
鹿翁尝有所昵曰黄婉君者，聚散离合，恩极生怨，鹿翁卒为婉君而死，婉君亦以死殉鹿翁。 濒死，向陈百生再拜，乞佳传，从容就绝。 论者谓此足可慰鹿翁矣。 鹿翁尝偕婉君泛舟黄桥，望见烟水，念五湖之志，苦不得遂，谱琵琶仙词，使婉君歌之，其声甚哀。 词云：“天际归舟，悔轻与、故国梅花为约。 归雁啼入箜篌，沙洲共漂泊。 寒未减、东风又急，问谁管、沈腰愁削。 一舸青琴，乘涛载雪，聊共斟酌。 更休怨、伤别伤春，怕垂老、心期渐非昨。 弹指十年幽恨，损萧娘眉萼。 今夜冷、篷窗倦倚，为月明、强起梳掠。 怎奈银甲秋声，暗回清角。 ”
○周星誉东鸥草堂词
七外祖周畇叔先生［星誉］早岁入翰林，平流而进，以监司终。 所著东鸥草堂词，小令之工，几於温李。 ［後主］与吴门袖竹君有题扇之雅，感陶潜闲情赋，因以谧之。 尝赋洞仙歌十阕，论者谓与竹垞静志居词相伯仲也。 词云：“绣帆收了，正雨丝初歇。 十里香尘熨柔碧。 看绿杨阴外，楼阁濛濛，是多少、春睡初醒时节。 犀帷催唤起，饧眼慵揉，刬袜竛竮向人立。 璮盏递完时，低项回身，傍娘坐、恁般羞涩。 又小婢催人去梳头，向镜里流眸，蓦然偷瞥。 ”“呵钿绾翠，坐枣花帘底。 花錜斜簪小鸦髻。 想妆成力怯，换了鸾衫，停半晌、才见盈盈扶起。 问名佯不说，浅笑低声，暗里牵衣教娘替。 众畔坐随肩，道是知情，却偏又、恁憨憨地。 也忒煞难猜个人心，笑事事朦胧，者般年纪。 ”“深深笑语，腻湘桃花影。 削哺金泥护春暝。 看珠灯出玖，锦匼藏彄，却难得、随意猜来都准。 起身松绣镼，琐步伶仃，钗尾丫兰颤难禁。 怯醉泥秋签，亲蘸豪犀，替重抿、牡丹双鬓。 似欲向郎言又还停半晌但小靥绯红，可怜光景。 ”“茶蘼风软，散闲愁无数。 吹送青凫到花步。 算鸳鸯卅六，排作邮签，好细与、记个想思程谱。 寻春三度也，永福桥西，门闭枇杷旧时路。 小隔又生疏，道罢胜常，更没些、离情低诉。 但佯笑兜鞋倚娘边，问梅雨连宵，别来寒否。 ”“卓金车子，接么娘来早。 鹦鹉银笼隔花报。 听纤纤绣屟，才近胡梯，蓦一阵、茉莉浓香先到。 进房拢袖立，瘦蝶腰身，写上红帘影都悄。 侧坐锦墩边、女伴喁喁，尽背地、赞伊娇小。 看悄撚罗巾不抬头，恁比在家时、更矜持了。 ”“猜花输後，露些些娇惰。 怯饮琼苏茧眉锁。 把银蕉残酒、笑倩郎分，消受者、一抹口脂红涴。 雁筝搊义甲，唱罢回簧，莲箭沉沉月西矬。 席散点纱灯，临去殷勤，问明日、郎还来麽。 正风露街心夜凉时，嘱换了轻容，下楼方可。 ”“吴绡三尺，屑轻煤初画。 锦髻琼题恁姚冶。 只花般性格，藕样聪明，描不出、留待填词人写。 翻香么令艳，细字红蚕，凤纸乌丝替亲界。 谱上女儿青，偷偷拍鞋尖，低唱向、黄栀花下。 好宜爱重熏唤真真，办一片诚心，向伊深拜。 ”“闲情新赋，把灵犀一点。 写入香罗白团扇。 好羞时低障，浴後轻拢，长傍著、小小桃花人面。 横塘重寄与，满握冰蟾，比似华年一分欠。 画里说春愁，红锦窠温，反输与、翠禽双占。 傥长得随伊镜台边，便扫地添香，也都情愿。 ”“离肠一寸，化万千红豆。 底事花前又分手。 便不曾春去，已是无聊，况又是、深院月黄时候。 玉鹅衾底梦，酒雨香云，薄福萧郎怎消受。 无计赎珍珠，待说成名，可知道、甚时能够。 便侥倖双栖也生愁，看半搦弓腰，恁般纤瘦。 ”“江湖载酒，遍青衫尘积。 玉笛声中过三七。 道漂零杜牧，惯解伤春，原不为、扇酒旂凄悒。 惺惺还惜惜，侬自怜花，此意何曾要花识。 一霎画屏前，香梦迷离，仅後日、思量无益。 待提起重来又伤心，怕门巷斜阳，落红如雪。 ”
○东鸥草堂小令
东鸥草堂小令，如踏莎行云：“珠幕闲垂，银屏慵展。 樱桃斗帐金凫暖。 绿杨池馆闭春阴，卷帘人比东风懒。 眉叶青销，靥花红敛。 纤腰打叠游丝软。 恹恹病过海棠时，一身都被春愁管。 ”柳梢青云：“回首凄然，松陵城郭，一路寒蝉。 藕叶围凉，蘋花摇暝，人在秋边。 相思昨夜樽前。 酒醒後、疏杨暮烟。 对月心情，风滋味，垒这今年。 ”南乡子云：“客榜又天涯。 翠被乡愁一倍赊。 生怕东风拦梦住，瞒他。 侵晓偷随燕到家。 愁忆小窗纱。 宝幔沉沉玉篆斜。 月又无聊人又睡，寒些。 门掩红梨一树花。 ”浪淘沙云：“酒醒夜迢迢。 睡又无聊。 五更月暗雨如潮。 瘦尽黄花秋不管，尽著萧萧。 金鉔小罗帱。 红蜡孤烧。 黄昏庭院锁芭蕉。 还记那时听不得，何况今宵。 ”又云：“六曲小屏山。 杏子单衫。 笙囊如水玉凫残。 双燕和人同不睡，商略春寒。 香雾湿云鬟。 逤逻慵弹。 重门深锁蛎墙南。 墙里梨花花上月，花下阑干。 ”正使十八女郎执红牙板歌之，恐听者回肠汤魄也。
○周星诒勉熹词
外祖周季况先生［星诒］勉熹词，与东鸥草堂词合刻於闽中。 经乱板毁，自悔少作，秘不示人。 余刻五周先生集，独缺此种。 丙午春初，得之厂肆，卷端有谭仲修序，谓：“每诵其词，婉笃微至，如卫洗马渡江时，倾倒一世，令人怊惆不已。 ”先生好蓄书，精校雠略录之学，抱经、荛圃未能或过。 又多识前言往行，海内学子接其言论丰采者，恒以为幸。 先生虽不以词传，而赋物缘情，诗人遗则，当使世知填词中有仪廙机云也。 朝中措云：“画船明月客衣单。 日暮水生寒。 白板垂杨门巷，红桥临水阑干。 而今寂寞，淡烟疏雨，人在天边。 正是熟梅天气，那堪重客江南。 ”高阳台云：“坐绿莺慵，衔红蝶瘦，时光过了清明。 荏苒年华，几番醉里瞢腾。 六桥烟柳牵愁惯，牵不住、些子残春。 任绿阴，如水怱怱，荡得无痕。 湔裙拾翠湖南路，有栋花开雪，梅子成阴。 无赖啼鹃，蓦催归去声声。 东风吹远天涯梦，倚阑干、芳草黄昏。 恼情怀，千里斜阳，花乱江城。 ”声声慢云：“荒芦残雪，衰草平烟，萧条水驿停船。 回首斜阳，乱鸦秃柳家山。 败戍更筹数遍，拥青绫、兀是无眠。 难消受，是霜严梦瘦，月冷人单。 底事频番载酒，寄相思、都在断雁江天。 如梦浮生，能消几度阳关。 听风阻潮滋味，叹飘零、尝到今年。 归未得，湿江湖、秋泪满衫。 ”浣溪沙云：“风紧灯残恰五更。 消魂刚是酒初醒。 柳花香里忆三生。 满镜月痕抛髻态，一衾花影堕钗声。 不多时别便零星。 ”虞美人云：“恹恹无赖朝还暮。 镜里双眉妩。 担愁惹恨费相思。 算是不曾负了、日长时。 篷窗病起心情恶。 别绪添萧索。 断肠怕听说双桥。 孤枕落花声里、雨如潮。 ”琵琶仙云：“烟树关津，东风里、一片伤心愁碧。 乳燕飞趁杨花，寒汀散晴雪。 寄别恨、香弦谱遍忆江上、那人初别。 落月单衾，斜阳双桨，心事愁说。 休回首、驿路销魂，正梅子廉纤雨时节。 掩尽一襟红泪，觉眼棱生缬。 暗怊怅、尊边人远，判今宵趁回汐。 又残橛寒灯，酒醒荒驿。 ”任渭长尝为余舅周云将先生［绍寅］画扇，一面写折枝桃花，一面写李香君小象。 谭仲修为题虞美人词云：“东风冷向花枝笑。 转眼花枝老。 淡烟依旧送南朝。 何事美人，颜色念奴娇。 天涯一样文章贱。 公子空相见。 酒杯倾与隔江山。 山下无多，杨柳不堪攀。 ”文道希和云：“南朝一段伤心事。 楚怨思公子。 幽兰泣露悄无言。 不是桃根桃叶、镇相怜。 若为留得花枝在。 莫问沧桑改。 鸳鸯鸂鶒一双双。 欲采芙蓉憔悴隔秋江。 ”舅亡，扇存其姬人沈栗娘所。 栗娘者，吴中名妓，色艺冠一时。 归余舅二年而寡，又五年而死。 余为作传，一时名流咸有题咏。 ［如俞荫甫云：千秋两柄桃花扇，前是香君後栗娘。 易实甫云：少日守真同姓马，中年络秀竟归周。 生无艳福鸥波馆，死有香名燕子楼。 皆传句也。 ］同年曹君直云：“唤起东风，砑罗扇底，桃花又拚红死。 情根容易长，总付与、商邱公子。 繁华能几。 更休问青谿，旧时流水。 分明是。 替侬写照，比伊丰致。 弹指二百年来，也零香一雨，未秋先坠。 白杨堪作柱，还厮守、素缣盟誓。 么娘如此。 便我作迦陵，要存箧笥。 芳名字。 待君笺入，妇人集里。 ”［翠楼吟］
○谭献复堂词
仁和谭仲修［献］，循吏文人，倚声巨擘。 箧中一选，海内视为玉律金科。 所著复堂词，意内言外，有要眇之致。 张皋文所云：“欲与诗赋之流同类而风诵之”者也。 仲修早岁与庄仲白齐名，其後又与张韵梅、张公束有浙西三词家之目。 尝与客举周美成词云：“流潦妨车毂。 ”又曰：“衣润费炉烟。 ”辛幼安词云：“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觉新来懒上楼。 ”谓词之消息，尽於此也。 长亭慢云：“又消受江枫低舞。 几遍清霜，花花盈路。 返照苍茫，乱山憔悴黯无绪。 怅花吹絮。 曾目送春风去。 往日倚楼人，早领略、芳容愁苦。 薄暮。 望昏鸦宿雁，却向隔城烟树。 长亭载酒道，休负昔时言语。 记得是、豆蔻梢头，怕回首、寻芳前度。 奈晌停车，林际叶声如雨。 ”南浦云：“杯行渐尽，便天涯芳草送往轮。 此去看花得意，休念酒边人。 不是马前风雨，是临歧别泪洒纷纷。 只依然云树，无多烟水，一样动离魂。 我是近来销瘦，最恹恹、伤别复伤春。 怨杀浣纱害水，不照旧罗裙。 日暮归鸦飞尽，剩河桥、独立病中身。 问翠衾何处，绿芜无语已黄昏。 ”蝶恋花云：“栀子花残蝴蝶瘦。 镜里晨昏，总是愁时候。 梦到江南人在否。 断魂付与青青柳。 过尽春风三月後。 门外斜阳，马上休回首。 私语难忘今日酒，玉栏干畔携双袖。 ”凤凰台上忆吹箫云：“镜掩虚尘，枕寒别泪，绮窗暗换春风。 悔翠眉轻别，花月葱葱。 问讯赵家姊妹，看拥髻、都是愁中。 双栖燕，雕梁在否，容易相逢。 重重。 故山望断，有一片断云，曾度墙东。 想倚阑无语，玉袖啼红。 不分银笙吹冷，调怨曲、销损芳容。 春依旧，天涯断肠，人去房空。 ”南楼令云：“岸柳晚飕飕。 馀酣漱碧流。 却临风、三弄倚轻舟。 吹得月华如水冷，有多少、古今愁。 一雁度南楼。 关山音信休。 忆春风、花影帘钩。 曾是罗襟曾是酒，浑不似、少年游。 ”一萼红云：“昼阴阴。 待题筝泥酒，华发谢冠簪。 歌管东风，星霜别梦，前事都付销沉。 黛眉浅、厌厌睡损，又唤起、帘外怨春禽。 杏子单衫，梨花双靥，愁到而今。 犹有平生词笔，只空枝细草，日日伤心。 木末关河，云中殿阙，风雨无伴登临。 愿重倚、如人宝瑟，数弦柱、芳岁共侵寻。 记得班骓系门，一寸花深。 ”
○文廷式云起轩词
萍乡文氏，与余家三世，俱宦粤东。 咸丰初，叔来观察殉节嘉应，先曾王父伯兰公亦殉乳源。 两家子弟，垂髫往还，其後复申之以姻娅。 道希读学［廷式］为叔来观察之孙，光绪庚寅廷试，以第二人及第。 博闻彊记，似俞理初、章实斋一流人物。 其毕生精力，尽在所著纯常子枝语中。 茂陵遗稿，无人过问，致足慨也。 道希论本朝人词，谓：“曹珂雪有俊爽之致。 蒋鹿潭有沉深之思。 成容若学阳春之作，而笔意稍轻。 张皋文具子瞻之心，而才思未逮。 ”又言：“自朱竹垞以玉田为宗，所选词综，意旨枯寂。 後人继之，尤为冗漫。 以二窗为祖祢，视辛、刘若仇雠，家法若斯，庸非巨谬。 ”故其所作云起轩词，浑脱浏漓，有出尘之致。 亦可谓出其馀事，足了千人者矣。 虞美人云：“无情流水声鸣咽。 夜夜鹃啼血。 几番芳讯问天涯。 不道明朝、已是隔墙花。 夕阳送客咸阳道。 休讶归期早。 铜沟新涨出宫墙。 海便成田、容易莫栽桑。 ”［自注：乙未四月作。 ］翠楼吟云：“石马沉烟，银凫蔽海，击残哀筑谁和。 旂亭沽酒处，看大め、风樯峨轲。 元龙高卧。 便冷眼丹霄，难忘青琐。 真无那。 冷灰寒柝，笑谈江左。 一笴能下聊城，算不如呵手，试拈梅朵。 苕鸠栖未稳，更休说、山居清课。 沉吟今我。 祇拂剑星寒，欹屏花妥。 清辉堕。 望穷烟浦，数星渔火。 ”永遇乐云：“落日幽州，凭高望处，秋思何限。 候雁高鸣，惊麏昼窜，一片飞蓬卷。 西风万里，逾沙越漠，先到斡难河畔。 但苍然、平原目极，玉关消息初断。 千里只有，明妃冢上，长是青青未染。 闻道胡儿，祁连每过，泪落笳声怨。 风霜顿改，关河犹昔，汗马功名今贱。 惊心是、南山射虎，岁华易晚。 ”
○文廷式念奴娇
庚子辛丑之间，道希寓黄歇浦。 其时带甲天地，京朝士夫多南还。 若沈子培、子封兄弟、丁叔衡、费屺怀、张季直暨外舅黄叔公布先生，与余辈朝夕咸集，极一时文酒山河之感。 道希曾赋念奴娇词云：“江湖岁晚，正少陵忧思，两鬓衰白。 谁向水精帘子下，买笑千金轻掷。 凄诉鹍弦，豪斟玉斝，黛掩伤心色。 更持红烛，赏花聊永今夕。 闻说太液波翻，旧时驰道，旧时驰道，一片青青麦。 翠羽明珰飘泊尽，何况落红狼籍。 传写师师，诗题好好，付与情人惜。 老夫无语，卧看月下寒碧。 ”迄今思之，何异东京梦华也。
○文廷式南乡子
道希之以病归萍乡也，余送之登舟，惜别怀欢，黯然无绪。 道希寻举六祖落叶归根，来时吃饭二语，遂别去。 别未久，遽归道山。 读其病中南乡子词云：“一室病维摩。 且喜闲庭掩雀罗。 煮药翻书浑有味，呵呵。 老子无愁世则那。 莽莽旧山河。 谁向新亭泪点多。 惟有鹧鸪声解道，哥哥。 行不得时可奈何。 ”道希四十始通籍，以大考第一，擢翰林院侍读学士。 群小侧目，中以蜚语，忧伤憔悴，自戕其生。 天丧斯文，後无来者，我岂阿其所好耶。
○王拯茂陵秋雨词
马平王定甫银台［拯］，以吸食鸦片落职。 ［文人吸食鸦片，余所知者，惟吴墨井及黎二樵。 ］所著茂陵秋雨词，置之迦陵、饮水之间，非但不愧之而已。 霓裳中序第一云：“寻声苦恨极。 赋别江郎愁赚得。 销尽伤春气力。 奈懒鬓渐凋，故衣偏索，筠帘翠隙。 误几番、天际归客。 寒窗底、秭归啼老，梦月照颜色。 寥寂。 药炉尘壁。 篆一缕、斜烟似织。 襟痕难浣旧迹。 又惨绿沉天，怨红飞陌。 晚来风雨息。 盼远景、云罗飏碧。 缠绵意，那堪长对，瘦影玉奁侧。 ”高阳台云：“绮陌寻花，铜街访月，旧游欢笑年年。 燕舞莺歌，春风浩荡无边。 长生一曲伤心艳，又霓裳、破了惊弦。 叹华清、几日欢娱，愁说开元。 貂裘多少金龟客，正鸡鸣酒醒，带笏朝天。 马滑霜浓，香衢踏研讨会连钱。 灞陵不放将军夜问封侯、那得前缘。 算几人、头白天涯，此恨绵绵。 ”定甫又有高阳台题褚氏册子云：“紫曲门阑，桃花巷陌，芳踪暗记眉楼。 梦雨行云，怜他花底亲筹。 郎官几日游骢暇，尽怱怱、赵瑟秦讴。 恼残春、划地东风，莺燕都愁。 西台恸哭人何在，枉金张旧籍，暗数清游。 衫袖郎当，不知舞错伊州。 沉沙折戟浑闲事，销荒台、玉貌疑休。 剩迥文、一卷天花，小字银钩。 ”此词余不为之注，异日观者如雾也。 褚氏者，吴门名妓，居卢家巷。 ［吴门未乱以先，妓居多在卢家巷、丁家巷。 乱後移居阊门仓桥滨一带。 马关约定，青杨地始有妓居，此亦续板桥杂志者所当知也。 ］余大外祖周文之先生，以名进士出宰长州，年甫二十，自以不得馆选为恨。 褚氏既解文墨，岁寒唱和，遂盈卷帙。 ［其赠联云：都道我不如归去，试问卿於意云何。 最为时传诵。 ］卒以现任地方官员挟妓饮酒，上达天听，遣戍新疆。 ［文之先生有答人问近事诗云：岂缘风月关防密，或者春秋责备严。 ］行抵汴梁，遇文宗登极，大赦得归。 从来荷戈之奇，无奇於此。 赐环之速，亦无速於此者。 褚氏既作惊弓之鸟，无可踪迹，此册流落吴下，为人以兼金购去。 定甫此词，使折戟沉沙故事，可谓精审。
○王拯石州慢
定甫尝於吴门得先巢民徵君姬人吴扣扣菱花砚，砚背铭二十五字，尾署甲戌春，扣扣作。 ［扣扣传载陈其年湖海楼集中。 ］定甫为赋石州慢词云：“艳绝娲云，当日雉皋，春影妆阁。 冰奁功样新裁，翠管双钩才学。 隃糜恨积，认取水绘风流，南朝多少伤心魄。 一片玉华寒，又寻常陵壑。 流落桃根江畔，梅影庵中，那回梳掠。 恨老兰因，冉冉岁华飞雹。 铜台梦冷，一例瘗草铭花，同心漫拟孤生讬。 沧海月明时，剩脂痕残角。 ”词极婉约，砚则赝物也。 ［扣扣以顺治十八年辛丑八月卒，年十有九。 甲戌为康熙三十三年，扣扣早化为影梅庵畔黄土矣。 ］
○王鹏运半塘词
粤西词家，定甫以後，推王幼遐［鹏运］、况葵笙［周仪］。 王官御史，所著曰半塘词。 况官中书舍人，所著曰第一生修梅花馆词。 余戊戌入都，始与幼遐订交。 幼遐所刻四印斋词，［山谷诗云“我捉养生之四印”，谓忍默平直也。 ］校勘精审，汲古弗逮。 其所为词，泠泠累累，若鸣杂佩。 青玉案云：“亭皋绿遍春来路。 又冉冉、春将去。 不是吟情浑漫与。 天涯回首，落花飞絮，都付流莺语。 珠帘翠幕无重数。 似水空庭镇延伫。 满地江湖君念否。 青山犹是，白云终古，百草忧春雨。 ”南浦云：“新绿满瀛洲，薄寒消、又是岸容催晓。 羌管漫吹愁，东风飏、和雨和烟都扫。 盈盈顾影，疏星一点春痕小。 牵惹离愁千万缕，何必绿波芳草。 丝丝那绾流光，几销凝、寒食清明近了。 系马认闲门，年时约、春共踏青人到。 吟情顿渺。 夕阳休倚危阑，悄问讯、絮飞随水处，种出蘋花多少。 ”三姝媚云：“怀人心正苦。 况阑干依然，倦红愁舞。 泪滴罗襟，数心期慵续，闲情新句。 费尽春工，成就得、半天风絮。 碧海沉沉，只有嫦娥，忘情终古。 此际潮生江步。 正酒醒扁舟，羡君归路。 风雨禁持，料也应、念我独弦歌处。 已是啼鹃，休更说、看花如雾。 知否成连海上，新声换谱。 ”
○东海渔歌
幼遐论词，尝以不得见渔樵二歌为恨，谓朱希真樵歌及顾春东海渔歌也。 顾春字太清，为贝勒［弈绘］侧室。 论满洲人词者，有男中成容若，女中太清春之语。 去夏，余纵後斋将军假得贝勒明善堂诗，曾刺取太清遗事，赋六绝句。 今年乃得见东海渔歌。 ［凡四卷，缺第二卷。 ］惜幼遐客死扬州，不获共欣赏也。 ［樵歌有吴枚庵钞校本，幼遐已得之付梓。 ］
○况周仪词
葵生尝与幼遐暨端木子畴、许鹤巢合刻词曰薇省同声集。 其所刻新莺、玉梅、锦钱、蕙风、菱景、存悔诸词，婉约微至，多可传之作。 法曲献仙音云：“残月窥尊，冻云沈笛，况是天涯庭院。 烛泪红深，枕棉香薄，伤心画谯清点。 伴梦短梅花冷，么禽语春怨。 玉容远。 也应怜、杜郎落拓，悲锦瑟弦柱，暗惊泪染。 宛转碧淞潮，共垂杨、萦恨难翦。 凤纸题残，奈云边、珠珮声断。 判尘销鬓绿，万一跨鸾相见。 ”水龙吟云：“雪中过了花朝，凭谁问讯春来未。 斜阳敛尽、层阴惨结，暮笳声里。 九十韶光，无端轻付，玉龙游戏。 向危阑独立，绨袍冰透，休道是、伤春泪。 闻说东皇瘦损，算春人、也应憔悴。 冻云休卷，晚来怕见，搀枪东指。 嘶骑还骄，栖雅难稳，白茫茫地。 正酒香羔熟，玉关消息，说将军醉。 ”寿楼春云：“嗟春来何迟。 恰芳尘散曲，烟渚流澌。 此际飘零，词客倦游何依。 悲扌监蕙，愁搴蓠。 似左徒行吟江涯。 恁锦瑟华年，青山故国，回首梦都迷。 登临地，芳菲时。 几红牙按折，白袷寻诗。 底事尊前双泪，者回难持。 埋香恨、今谁知。 剩短碑、凄凉题辞。 更不绾春愁垂杨过篱三两枝。 ”［香冢在陶然亭西北小阜上，碑阴题云：浩浩刦。 茫茫月。 短歌终，明月缺。 郁郁佳城，中有碧血。 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 一缕烟痕无断绝。 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又诗云：飘零风雨可怜生。 芳草迷离绿满汀。 开尽矢桃又秾李，不堪重读瘗花铭。 ］三姝媚云：“啼鹃声自苦。 却红楼依然，玉容歌舞。 百计留春，恁遣愁、还仗酒边词句。 燕燕莺莺，休更惜、天涯花絮。 此恨能消，除是西山，翠颦终古。 芳草盈盈随步。 恰一碧无情，梦中乡路。 断送韶光莫。 画阑真在，更无人处。 廿四番风，回首忆、非花非雾。 一霎城笳，吹出明妃旧谱。 ”烛影摇红云：“帘幕谁家，纸鸢风急馀寒峭。 选楼西畔绿杨枝，才见晴丝袅。 十里箫声未了。 暗惊心、文园易老。 酒帘低处，极目烟芜，古城斜照。 诗鬓天涯，倦游情味伤春草。 故人门巷玉骢嘶，回首长安道。 襟袖尘香自绕。 待归来、梅花一笑。 二分明月，梦里扬州，不须惊觉。 ”去岁，沈子封提学游江南归，尝以葵生近著笔记五种见诒，谈艺为多，间资考证。 所著香海棠馆词话，则寥寥短章，恨其易尽也。
○叶衍兰秋梦庵词
番禺叶兰台先生［衍兰］尝选己作秋梦庵词，与沈伯眉丈［世良］楞华室词、汪芙生丈［瑔］随山馆词，合刻曰粤东三家词。 先生早岁绮才，有叶鸳鸯之目。 ［其赋鸳鸯诗云：“笑我梦寒犹後阙，有人情重不言仙。 ”有柳翁者见之，诧曰：“有才如此，尚作不知何处月明多耶。 ”以女妻之。 ］以翰林改官户部，儤直枢密。 解组以後，主讲越华院书院十年。 余与姚伯怀、潘兰史皆从问字。 後堂丝竹，至今犹绕梦寐。 乙未，余计偕北上。 先生手书“文章有神交有道，珍珠无价玉无瑕”十四字楹帖见诒，又为赋庆春泽慢词以宠其行。 ［词云：“珠忏红禅，香霏碧唾，十年秋梦初醒。 唱出东风，何人共画旂亭。 银河净涤生花笔，皱池波、底事干卿。 话缠绵、幽恨桐悲，芳思兰馨。 楞华艳散霜芙萎，怅霓裳旧咏，法曲凋零。 海上琴音，更无孤鹤潜听。 白云只在山中住，诉哀弦、唤起湘灵。 泛仙槎、杏苑寻芳，歌遍瑶京。 ”］余藏新莽始建国二年镜，先生为赋百字令。 ［词云：“硬黄轻展，认当年、偷照长安宫掖。 刚卯铜符零落尽，顾此一规蟾魄。 玉玺沉沦，金滕谬妄，鉴古悲无极。 兴刘窥鹰，路堂羞整巾帻。 知否原碧新妆，眉签乍启，对影窥莲额。 堪笑回旋随斗柄，映到渐台宣室。 璧彩菱生，苔花绣渍，位置泉刀侧。 漳河遗瓦，胜他犹伴吟席。 ”］零缣断墨，尚藏箧笥。 先生晚年病黄，尝赋七律四首，句句皆暗嵌黄字，亦可想其风趣也。
○秋梦庵词刻意梦窗
秋梦庵词，刻意梦窗，而得玉田之神。 水龙吟云：“银蟾何处飞来，碧空卷得炎飙净。 楼台一抹，是烟是水，镕成清景。 道冷呼鸾，天高唳鹤，露凄风警。 料广寒今夕，素娥无睡，晶帘外、羞孤影。 我欲凌虚绝顶。 洗尘襟、玉壶冰镜。 秾花锦石，汉家遗恨，那堪重省。 惆怅江南，有人归梦，相思愁证。 试凭阑长啸，横吹紫竹，唤啼乌醒。 ”清平乐云：“蟾光似水。 花影层阑碎。 风露罗衣凉欲洗。 此际高楼谁倚。 邻家弦管分明。 儿家庭院凄清。 只有一枝横竹，奈他都是秋声。 ”瑶花云：“纤云净洗，万里涵辉，琼宇都澄澈。 花魂初星，帘乍卷、冷浸一庭凉雪。 尘襟尽涤，浑不觉、天风飘瞥。 叹素娥、依旧团圆，明镜几曾伤缺。 高吟拍遍阑干，问法曲霓裳，今向谁说。 河山无恙，还忆否、当日广寒宫阙。 危楼独倚，听鹤背瑶笙清绝。 瞰秋江、唤起鱼龙，横竹数声吹裂。 ”瑞鹤仙云：“海棠娇欲语。 正红湿屏山，花光如许。 流莺尚啼树。 怪无端、吹上二分尘土。 飘残锦絮。 怎飘得、愁丝恨缕。 怕呢喃双燕归来，不是画梁朱户。 何处。 枇杷门巷，鹦鹉帘栊，旧游都阻。 寻芳伴侣。 谁共赋、伤心句。 纵春风词笔，吟成豆蔻，莫写天涯倦旅。 倚高楼、目断斜阳，一襟泪雨。 ”解连环云：“冶魂销尽。 怅红楼锁恨，殢春无影。 浑不记、绮梦欢尘，有宵语翠篝，晓妆鸾镜。 几度清歌，便换了、樽前芳讯。 剩湘帘一桁，麝粉香残，鸭篆烟冷。 秋怀顿成薄倖。 叹情随月蚀，人替花病。 洒别泪、犹渍青衫，纵鸳轸重调，凤箫慵整。 玉砌苔窝，尚留得、袜罗纤印。 料飘蓬、瘦蛾蹙损，画阑独凭。 ”子夜歌云：“逆欢尘、锦屏绛蜡，花月艳情如许。 有多少、琴心筝怨、付与红牙金缕。 径窄埋鸳，楼空锁燕，蓦换凄凉处。 剩长廊、鹦鹉迎人，似说华鬘影事，梦寻无据。 雕阑畔、逡巡绕遍，冷落一秋雨。 秃柳当门，横藤碍路，莫系游骢住。 怅樊川薄倖，天涯空叹羁旅。 翠袖笼笺，青衫涴泪，漫忆销魂句。 祇十年、幽恨难忘，酒边凄语。 ”
○叶英华花影吹笙词
花影吹笙词，为兰台先生尊人莲裳［英华］所作。 後附小游仙词一百首，读者如听钧天广乐也。 词凡二卷，皆搜辑於兵火之馀，馨逸自成，南宋遗则。 临江仙云：“花事暗随春事了，魂销风雨年年。 无聊情绪奈何天。 闲愁邀燕子，软语话缠绵。 绿写相思红写怨，凄凉知倩谁怜。 伤心人月两婵娟。 分明清影在，都欠一分圆。 ”湘月云：“冷冥冥地，拨炉香、静坐悄情绪。 一院苔花，凝暗绿，浅沁二分疏雨。 莲漏微沉，桃笙倦叠，懒赋伤心句。 西风帘卷，可怜人瘦如许。 为问怨月啼螀，干卿甚事，直恁声酸楚。 露湿闲阶，孤叶坠响，乱夜深砧杵。 碎剪窗烟，团圆灯影，都是愁来处。 红楼梦稳，秋心知对谁语。 ”蝶恋花云：“月转桐阴风碎竹。 庭院烟深，瘦影寒围烛。 翠被香销莲漏促。 罗帏倦倚人如玉。 明镜无尘钗梦熟。 梦醒云飞，云断痕难续。 波冷露零秋瑟缩。 芙红淡鸳鸯绿。 ”一剪梅云：“层阑残照写黄昏。 界破帘痕。 划记钗痕。 月中愁影镜中人。 圆欠三分。 瘦减三分。 慵妆倦倚两鬟云。 红麝香薰。 紫麝花熏。 心痴拚付蝶温存。 情暖於春。 梦懒於春。 ”吴县潘文勤序之，谓当其哀乐所流，缠绵靡极，亦自有不得已之故在也。

卷二

○沈世良楞华室词
沈伯眉学博丈，多病逃禅，卒时年仅三十。 其遗著号楞华室词者，汉军蕴璘为之付刊。 别有倪云林年谱，南海伍氏刻入岭南遗书。 其诗规抚山谷，词则继响山中白云也。 唐多令云：“华发渐星星。 扁舟逐去程。 向西风、残酒初醒。 却笑轻装如落叶，吹过了、短长亭。 驿路瘴花明。 樯乌五两轻。 渺天涯、水熟潮生。 苦竹黄芦听不断，更听到、夜猿声。 ”翠楼吟云：“远岫分岚，层阴阁雨，禅关几回低款。 疏钟敲梦，又寒绿沉沉，遮断高楼天半。 怅放鹤来迟，听鹂归缓，茶烟暖、晚山留客，画叉齐展。 卷幔无限春愁，觉碎珂丛佩，旧游都倦。 茅庵分住我，待料理、绳床经卷。 蒲团谁伴。 更偈约龙参，花将猿献。 徘徊遍、塔云如墨，鹧鸪声乱。 ”江城梅花引云：“荻花萧瑟断霞明。 早潮生。 暮潮生。 唤取一枝柔橹，过前汀。 修竹谁家门可款，水亭外，满烟波、落叶声。 叶声叶声愁里听。 宝蒜停。 香篆萦。 记也记也记不了，簧暖笙清。 尚有芙蓉梳掠，媚秋晴。 眉月半弯楼畔挂，曾照见，倚阑干、话玉京。 ”三姝媚云：“山堂招燕语。 问当年、诗人酒人何处。 冷落东风，怅倦箫零笛，俊游谁主。 吹尽莺花，吹不尽、旂亭烟絮。 遍倚阑干，万一重逢，旧盟鸥侣。 叹息骑鲸先去。 但坏堞红棉，晚鸦争树。 小拍疏尊，早帕罗香损，醉中题句。 月有圆时，人却被、仙龛留住。 寄与相思，一片黄昏梦雨。 ”
○沈世良壶中天
楞华室词，有壶中天，自序云：“偶於市中，购得冒巢民为清漪上人所画横幅，即题其後。 ”词云：“溪藤小□，是香温茶熟，兴酣挥就。 短槛回廊春曲录，有地尽栽杨柳。 选树莺啼，定巢燕去，十顷风漪皱。 蘼芜望远，绿阴浓上襟袖。 想见白社留僧，红丝洗研，妙擅荆关手。 钿轴飘零频阅世，粉墨模糊非旧。 水绘园荒，湘中阁圮，往事销沉久。 影梅窗下，一枝还似人瘦。 ”广生谨案：先徵君生平未有画名，而诸姬则皆擅绘事，蔡女罗［含］工苍松墨凤，［见广陵诗事。 ］金晓珠［玥］善写人物，［吴薗次有乞晓珠画洛神启，又有题晓珠画盗盒图词。 王阮亭有题晓珠杂画三绝句，朱竹垞有题晓珠水墨芙词。 ］董小宛［白］则仅能画远山丛树而已。 往年闻京师某妓家，有小宛夫人画蝶横幅。 比与黄陂陈士可往过，则已为人易去，至今梦想。 甯乡程子大太守、王炳卿参议皆藏有先徵君画山水直幅。 龙阳易实甫为余言，义州李文石观察藏先徵君画一美人蒙被卧，自题其上云“平山事异，墨胎曷归，世之君子，不无谅之”，凡十六字，文石精赏鉴，此幅则亦赝物也。
○汪珠随山馆词
山阴汪芙生丈，寄籍番禺，老为诸侯宾客。 家伯祖哲斋太守官潮州最久，丈居潮州幕中亦最久。 所著随山馆全集诗及骈散文词，色色皆似樊榭。 义山而後，此为第一好记室也。 宴清都云：“未觉馀寒敛。 迷濛处、不分花影浓淡。 帘纹似水，烟痕似梦，作成销黯。 斜阳乍露墙匡，又漠漠，微云半掩。 问藏春、何处楼台，移春几处阑槛。 新来病酒年华，薰炉况味，无限凄感。 袷衣换了，香篝灺後，胜情都减。 无端凤纸相思，剩襟上、红冰点点。 怕等闲、过却烧灯，东风荏苒。 ”南柯子云：“香减双心袜，书迷四角盘。 几回酒醒怯衣单。 偏是黄昏，偏是雨潺潺。 绛蜡成灰未，青禽寄语难。 退红帘子小红阑。 祇隔春人，不解隔春寒。 ”扬州慢云：“三月春深，一帆客到，酒边愁听琵琶。 正临江小阁，糁一片杨花。 算回首、旂亭别後，短衣长铗，多少年华。 剩相逢无恙，青衫依旧天涯。 乡关似梦，怕乌衣、难认为人家。 便北户笙歌，南壕箫鼓，都换悲笳。 旧事不堪重省，尊前看、醉墨欹斜。 忍凭阑、东望苍茫，落日昏鸦。 ”绮罗香云：“十八低鬟，一双约指，悄向街西相识。 钿誓钗盟心事，更谁知得。 还待把、银蒜低垂，肯闲逗、石榴消息。 奈前头、鹦鹉聪明，窥人妆晕画阑侧。 鸳鸯犹记卅六，何事东堂有限，东风无力。 唾碧啼红，总是可怜春色。 花正好、镜槛人愁，酒乍醒、玉篝香熄。 悔年时、百种相思，凤绡空自织。 ”一剪梅云：“待炙银笙暖玉箫。 九九馀寒，数到花朝。 小红楼隔小红桥。 负了春风，误了春潮。 一种闲愁不肯销。 似雨丝丝，似水迢迢。 灯昏酒醒又今宵。 纵不相思，也自无聊。 ”浣溪沙云：“人倚东风倦不禁。 旧游如梦怕追寻。 隔花楼阁几重深。 越酒中时寒恻恻，湘帘低处昼沉沉。 最无聊赖是春阴。 ”蝶恋花云：“红楼西畔鹂三请。 烟语重寻，绿黯蘼芜径。 行近雕阑心自省。 袖罗凭处香犹凝。 吹尽柳丝风未定。 花軃斜阳，画出春人影。 几日相思如小病。 酒怀易醒愁难醒。 ”浪淘沙云：“问讯护花幡。 晓镜低鬟。 红楼春已二分残。 偏又东风无气力，留住馀寒。 香冷鹧鸪斑。 翠袖衣单。 避人深掩小屏山。 不管虾须帘子外，闲了阑干。 ”卜算子云：“池馆锁黄昏，阑槛无重数。 寒是三分暖二分，酿得春如许。 柳意倦於人，花气吹成雾。 最不分明最可怜，帘幕深深处。 ”又云：“风露没多些，湿了莓苔径。 浅碧濛濛晕不销，搀入梧桐影。 虫语一丝丝，似说秋来冷。 人比疏花瘦可怜，衫亸凉烟暝。 ”
○沈评随山馆词
沈伯眉丈尝评随山馆词，谓为“气体超洁，邀月能语，遏云不流，似黄鹤楼中玉笛”。 芙丈因问吾子自视云，曰：“花影吹笙，满地淡黄月。 ”
○陈沣词
粤中词人，三家之先，推嘉应吴石华学博［兰脩］、番禺陈兰甫京卿［沣］。 学博之词词人之词，京卿之词则学人之词也。 京卿邃於说经，品诣高雅，所著东塾丛书，风行於世。 录其雨中过严泷百字令云：“江流千里，是山痕寸寸，染成浓碧。 两岸画眉声不断，催送蒲帆风急。 叠石皴烟，明波蘸树，小李将军笔。 飞来山雨，满船凉翠吹入。 便欲舣棹芦花，渔翁借我，一领闲蓑笠。 不为鲈香兼酒美，只意岚光呼吸。 野水投竿，高台啸月，何代无狂客。 晚来新霁，一星云外犹湿。 ”此词仙乐飘飘，筝琵洗俗，尝鼎一脔，可以知味矣。
○张文虎索笑词
同时与陈京卿负通儒之望，而又工词章者，则南汇张啸山学博［文虎］也。 学博少时读元和惠氏、歙江氏、休甯戴氏、嘉定钱氏诸家书，慨然叹为学自有原本，驰鹜枝叶无益也。 则取九经汉唐宋人注疏，若说经诸书，由形声以通其字，由训诂以会其义，由度数名物以辨其制作，由言语事迹以窥古圣贤精义所存。 所著舒艺室诸笔，与十驾斋养新录，正复如骖之靳。 索笑词甲乙二卷，吐属尔雅，训词深厚，良由卷轴蕴蓄者富，故虽小道亦可观也。 忆秦娥云：“长亭酒。 春风记折金阊柳。 金阊柳。 红阑倒影，绿波微皱。 弯环虹影今如旧。 模糊梦影君知否。 君知否。 杨花飞尽，玉韀人瘦。 ”品令云：“清明时节。 又落尽棠梨雪。 夕阳庭院，一声何处，黄鹂调舌。 人倚屏山无语，玉笙吹彻。 风情销歇。 况旧事今休说。 模糊春梦，画楼西畔，帘栊幽绝。 最忆离离花影，淡黄新月。 ”清平乐云：“疏篷一系。 无限天涯意。 点滴愁声消酒味。 写入米家图里。 荒庵坐雨跏趺。 萧萧恍听菰蒲。 已自风波满眼，凭君更说江湖。 ”忆旧游云：“段家桥畔路，廿五年前，曾逐游人。 玄发今成素，检星星剩稿，似梦如尘。 林峦算也头白，残雪化愁云。 甚败柳莺凄，零梅鹤怨，几度经春。 东君。 更何忍、放草色裙腰，绿到湖滣。 废井颓垣里，忆芳堤画舸，花径香轮。 梵宫磬响何处，孤角断黄昏。 只一掐纤眉，江头月作西子颦。 ”徵招云：“翠云一片阳台影，霜风忽吹何处。 几日不来游，讶荒寒如许。 离情千万缕。 都莫化、前朝烟雨。 抚遍红阑，冰澌凝碧，消魂无语。 欲去转沉吟，人间事、瞥眼便成今古。 选胜问南朝，剩丝丝堪据。 依然留不住。 只消受、庾郎词赋。 认残甃、怅绝栖乌，更玉骢迷路。 ”
○许宗衡玉井山馆诗馀
上元许海秋中翰［宗衡］，负气伉爽，有不可一世之慨。 所著玉井山馆诗馀，别有怀抱，虽稍近粗率，亦近词一大家。 金缕曲云：“别有伤心处。 尽消磨、劫灰金粉，大江东去。 楼阁斜阳秋易晚，鸣咽青溪如诉。 祇衰柳、残鸦无数。 龙虎雄图悲竖子，剩遗编、细载闲歌舞。 亡国恨，哽难语。 年来烽火台城路。 念无端、家山唱破，凄凉谁主。 似有箫声闻鬼哭，忍忆板桥风雨。 漫怊怅、美人黄土。 绕郭旌旂霜影重，巩将军、愁击军中鼓。 早哀绝，子山赋。 ”百字令云：“冶春词句，为垂杨写照，旧时湖上。 司理风流浑不见，有柳丝无恙。 莫恼莺啼，难凭燕问，梦已随烟荡。 璚箫谁按，绿阴曾记孤唱。 堪奈一霎烽烟，青青隔断，不与春旂飏。 树外朱楼空劫火，漫对东风惆怅。 系马当年，栖鸦何处，更向台城望。 斜阳欲尽，暮天惟有苍莽。 ”金菊对芙蓉云：“锦瑟华年，文箫再世，痴情更向谁论。 恁江山烽火，何处招魂。 夕阳渐减闲哀乐，叹茫茫、鬓影空存。 几番怀忆，几番惆怅，忍对芳樽。 堪奈梦里香温。 蓦空帘闭月，一抹烟昏。 便与伊共悔，已种情根。 当时春院初晴後，绕朱楼、初踏苔痕。 阑干日午，杏花开白，斜掩重门。 ”月下笛云：“楼阁灯疏，山城月冷，晴霄放碧。 江湖萧瑟，一樽能聚残客。 凭阑曼鬋横钗影，忍细认、韦娘颜色。 算年光、镜里空花，一笑那时谁识。 凄恻。 筵前笛。 号雪後桃花，艳歌如泣。 空拈醉笔，画图如梦堪惜。 美人断送词人死，剩我风前鬓白。 甚丝竹换烽烟，哀乐何时遣得。 ”
○许宗衡眉妩词
王郎曲盛传於时者，前有吴梅村，後有张亨甫。 梅村诗为王紫稼作，亨甫诗则为王蕊仙作。 蕊仙者，扬州人。 亨甫诗所谓“天下三分月，二分在扬州，一分乃在王郎之眉头也。 ”其演桃花扇传奇寄扇一出，艳绝一时，士大夫宾筵酒座，盛称叹之。 蕊仙老去，无继之者。 咸同间，乃得朱郎莲芬、陈郎兰仙，今则几成广陵散矣。 海秋官京师日，与莲芬交最昵，尝画填词图，命莲芬书己作於卷，赋眉妩词赠之。 ［词云：“想空烟一抹，侧帽依灯，拈笔绿窗底。 写到伤心语，挥毫处、低徊应易蕉萃。 酒尊漫对。 怕断肠，郎意先醉。 试歌向月暗重帘後，早清泪如水。 知未。 年年匏系。 有几多哀乐，今夜提起。 瞥眼东见疾，休吹落桃花，香染春纸。 一缣一字，且浅斟低唱相倚。 纵难驻芳华。 判两鬓与愁抵。 ”又自题填词图梁州令云：“祇觉浮名贱。 别有伤心谁见。 灯残月落闭重门，换巢鸾凤，已是栖枝倦。 偷声减字肠应断。 自掐阑干遍。 似闻帘外，微雨飞花，便欲和春咽。 一幅鹅溪绢。 模糊那家庭院。 江湖载酒夜如年，旂亭画壁，往事留歌扇。 天风海水宫商变。 黯黯词人怨。 图成但有愁叹。 空抛心力君休羡。 ”］其观兰仙演寄扇词云：“清歌粲素靥。 眼底浓香消绛雪。 拍遍阑干几叠。 现後影前身，桃花颜色。 关河阻绝。 可有飞红卷残蝶。 知音少，缄愁难寄，倚袖向谁说。 悲切。 笛声低咽。 似当日秦淮夜月。 伤心公子远别。 又今夕、燕脂写恨如血。 泪痕描露叶。 早板鼓凄凉数阕。 当筵叹春春一握，为尔启金箧。 ”［霓裳中序第一。 ］海秋自云：曲海词山，千生万熟，而揾簪攧落，知者无人。 与之言邓千江望海潮、蔡伯坚石州慢，瞠然而已。 何况公子天涯，美人楼上，春风问讯，谁复於一握浓香，识南朝之兴废哉。
○何兆瀛心庵词
江宁何青耜丈［兆瀛］，与海秋同里齐名。 由给谏官杭嘉湖道，转两广盐运使。 其第五孙为家哲斋伯祖第三女婿。 丈生平有戏癖、鼻烟癖，卒以被服儒雅罢官。 其所著心庵词，未携行箧，仅就谭仲修箧中所选，悉登於此。 金缕曲云：“辛苦衔泥燕。 尽回翔、朝朝暮暮，雨丝风片。 觅得新巢栖息稳，为尔珠帘常卷。 却换了一般庭院。 故主恩情还记否，号几番、王谢堂前见。 普舞得、红襟倦。 炎凉世事寻常变。 见说道、寂寥罗雀，翟公门掩。 曲曲雕梁泥落尽，红剩斜阳一线。 听枝上流莺低啭。 似诉东邻留殢尔，旧同群，软语含凄怨。 秋近矣、莫飞远。 ”壶中天慢云：“缁尘人老，被秋灯照出，伤心滋味。 四壁虫吟风断续，抱影与愁同睡。 枕冷黄粱，簪欺白发，一穗花犹媚。 玉虫无赖，向人开作如意。 当日胆怯空房，挑残夜雨，泥檀奴同倚。 倦蝶凄迷馀梦影，枨触寒宵半臂。 金粟痕空，铜荷尘瘦，烟也含清泪。 比他团扇，旧情何忍捐弃。 ”卜算子云：“镜背一灯红，灯背无人语。 忽有秋虫一两声，啼碎黄昏雨。 帘底阁琼箫，箫外风如缕。 吹我天涯听雨心，和梦江南云。 ”月下笛云：“一抹荒烟，孤亭尚在，断无人处，丛芦萧瑟，还是寻秋那时路。 亭前卧柳浑相识，早耐尽、年年冷雨。 却重来攀折，霜颠顾影，独行谁语。 愁绪。 嗟迟暮。 待归去江天，再盟鸥鹭。 风尘倦旅。 听蝉何事酸苦。 菀枯容易都成梦，问入梦、有人醒否。 剩几点晨鸦，栖老禅门旧树。 ”南乡子云：“春事了残红。 闲著阑干画阁东。 几日杜鹃声不断，忽忽。 一笛吹春唱懊侬。 无语下帘栊。 苦把春痕忆梦中。 雨又不来云又散，濛濛。 满院杨花满院风。 ”秋千索云：“新词多是销魂语。 却搀得、秋声如许。 已觉凉虫不耐，又添了、三更雨。 迷离往事难抛去。 问旧日、鸿泥何处。 灯影琴丝十载心，梦里抟风絮。 ”台城路云：“修蛇曲折城南路，倚筇还过萧寺。 扫叶门深，种花僧去，冷意野鸥知未。 苇花满地。 有头白人来，相看蕉萃。 瑟缩寒鸦，似曾相识一枝寄。 祇林无限往事。 一般兴废感，都付深喟。 诗梦烟空，酒人星散，眼底惟馀秋气。 流连荒砌。 认疥壁蜗涎，模糊文字。 铃语催归，夕阳天半坠。 ”论者谓何词沉郁，稍不逮许，而许之粗率，则亦所无也。
○朱祖谋彊村词
归安朱古微侍郎［祖谋，］中岁始填词，而风度矜庄，格调高简。 王幼遐云：“世人知学梦窗知尊梦窗，皆所谓但学兰亭之面，六百年来真得髓者，古微一人而已。 ”古微词品不可及，人品尤不可及。 庚子夏秋之间，黄巾黑山，群情汹汹，古微独昌言其不可恃，几陷不测。 比年乞病却归吴门，与郑叔问、刘光珊辈岁寒唱和，有终焉之志。 朝廷知其誓墓之词甚苦，亦不相强，视近时三事大夫之勇猛精进，夜行不休者，真可思量烂熟也已。 古微所刊有庚子秋词、春蛰吟，皆与幼遐诸人唱答之什。 其彊村词三卷，则近从吴中刻成见寄者也。 还京乐云：“塞鸿近著意，偎沙度月成秋响。 傍黄昏愁重，旋搀铁马，檐头悲哽。 溅泪花孤坐，屏山背烛幢幢影。 倦睡减遥夜，怨起罗衣新冷。 听壶莲竟。 梦沧波、残画风鸦，阵黑如尘，垂翅未整。 江湖画角声声，暗惊回、雨凉烟暝。 搅愁肠，是按笛人稀，餐霞伴醒。 脉脉窥华发，清霜飞上明镜。 ”花犯云：“影屏山，灯唇碎语，春痕似依旧。 夜堂无酒。 怜燕采谁簪，蜜苣孤守。 睡轻厌数残更漏。 欺人年事骤。 剩浅靥、缃梅三两，飘香黏半袖。 帘栊外边峭寒多，头番问、阆苑东风醒否。 芳讯换，还惆怅、幡人瘦。 箫声送、背邻笑语，容易到、林鸦惊散候。 料镜槛、飞鸾尘涩，新妆愁里斗。 ”宴清都云：“钱腊蛮村鼓。 声声急，雁边低和鸣橹。 琼箫市远，膏炉焰薄，好春何许。 横谿数萼娇红，点缀入、迎年秀语。 任向夕、雪意垂垂，韩山冷落眉妩。 银荷翠管西船，歌呼簺博，浑忘羁旅。 涂笺燥墨，沾杯淡酒，自温眠绪。 荒鸡定怜沉梦，是一夜、乡心几处。 唤绪风、帆色新年，春程未误。 ”诉衷情云：“鸾軿秋讯有无间。 桦烛掩屏山。 琤然露井酲韵，惊梦绛河还。 无别语，拥眠鬟。 泪阑干。 兰丛风起，未抵针楼，罗荐新寒。 ”解连环云：“绪牵愁结。 被蛮薰沁骨，素天无极。 傍露井、叶叶疏桐，信经过暮凉，画秋真色。 罢酒阑干，雁书断、浮云东北。 望三山凿翠，尺海涨尘，有情难忆。 登临故欢尽掷。 觑新霜镜里，乌笑头白。 待叩君、密约鸾钗，怕著枕睡酣，暗销瑶碧。 梦入关榆，但流恨、沉沉寒汐。 背西风、怨蛩细语，伴人絮得。 ”声声慢云：“城痕烟结，镜曲香销，巡阑远避尘红。 未近黄昏，无人冷翠濛濛。 西邻旧家双燕，倚娇瞋、新妒雕栊。 寻胜处、是檐虚岫纳，屟响廊空。 谁信伤春倦客，费临花娇马，愁对巫峰。 多宴心情，飘灯阑夜偏浓。 尊前几人，闲泪背东风。 浇与珍丛酒醒未，堕娇云、一片梦中。 ”秋霁云：“别枕潺潺障暗雨，帘衣晕冷灯色。 瘁叶凉喧，晚蛩愁咽，病怀惯禁秋力。 倦吟暂息。 梦痕宛转莼丝碧。 问故国谁睠，夜阑孤坐瘴乡客。 惊卧岁晚，乱落江蓠钓竿，沉吟诗卷疏寂。 背西风、残鹃苦说，青铜欺鬓盛年白。 归事布帆从办得。 怕酒醒後。 惊见画里湖山，采珠荒水，捣尘新驿。 ”玲珑四犯云：“压水梦寒，濛花霜浅，空陂鸥逝何许。 数峰青弄影，酒洗吴台古。 何郎旧情未赋。 又东风、画船烟浦。 泪粉春魂，袜尘游事，吹老玉龙苦。 行云满垂虹路。 忆疏香步绮，低髻迎户。 往来罗袖，尽早蝶冲寒去。 清歌自在人间世，送闲客、幽单春旅。 愁寄语。 无人间、题裙旧侣。 ”庆宫春云：“岛玉封烟，蝉梳抛黛，凤窠旋旋黄昏。 流管梅芳，缘屏兰旧，怨蟾不照孤颦。 絮繁丝乱，又重叠、清寒著人。 宫衣添未，催罢鸾笺，销瘦真真。 相思化作仙云。 捐块中洲，心事虚陈。 伤别啼妆、端忧灵体，蘅皋重梦无因。 坠欢寻去，镇呵泪、红绵镜尘。 回衾灯暗，还数中宵，鹃语残春。 ”齐天乐云：“黄昏连树拳鸦噤，江寒笛声不起。 拥叶惊波，呼风断角，凄别归鸾千里。 灯窗自倚，渐冰折吴绵，薄醪慵理。 尚有残香，夜深不暖旧心字。 荒鸡空唤倦旅，未应霜霰集，谁整归计。 箭水繁声，棂纱淡色，落尽凉蟾无寐。 西楼翠被，怕一夕将愁，玉珰难寄。 曙蜡红啼，梦痕持泪洗。 ”惜红衣云：“倦侣哀时，长愁送日，坐支孱力。 病里登台，霜林媚红碧。 当唇注酒，持一笑、刚肠从客。 喧寂。 凉雨雁声，识殊方栖息。 明灯广陌。 盈匊狂尘，沧波荡愁藉。 湛卢迸泪，去国海西北。 断得故山归思，何地钓游寻历。 酹晚英无语，知是谁家秋色。 ”
○朱祖谋霜叶飞
古微以壬寅秋晚，奉命督学粤东，余与秦幼蘅水部、夏闰枝编修，集中圣斋，用梦窗韵赋霜叶飞词录别。 是日同游天宁寺归，翦烛至夜分始散。 古微越日待舟唐沽，寄和词云：“乱云愁绪孤帆外。 随风飘著燕树。 倦程先雁下沧洲，寒带丁沽雨。 甚一霎、飙轮过羽。 微尘惊风红桑古。 怕更倚危楼，海气近黄昏，换尽酒边情素。 何况北极觚棱，东门帐饮，怨歌今夜难赋。 简诗情画意电苍茫，空觅荒鸡语。 梦不入、莼丝半缕。 商量听水听风去。 剩根笛、飞声罢，寂寞鱼龙，觑人眠处。 ”古微高卧东山，幼蘅、闰枝各羁天末，读此殊有停云之感。
○郑文焯词
铁岭郑叔问舍人［文焯］，为兰坡中丞之子。 家世兰锜，累叶通显。 叔问独羁栖吴下，为东诸侯宾客，其神致清朗，怀抱冲远，真卫洗马一流人物。 所著瘦碧、冷红诸词，规抚石帚，即制一题，下一字，亦不率意。 本朝词家虽多，若能研究音律，深明管弦声数之异同，上以考古燕乐之谱者，凌次仲外，此为仅见。 绛都春云：“鹃魂一片。 怪小墅绿阴，都被愁染。 鸿阵悄来，凄紧西风黄昏院。 茜裙残缕吹香远，却醉入、秋娘心眼。 梦回沟水，红情自老，误他题怨。 还见披烟浣露，正灯暗绛屏，和泪妆点。 霜信漫催，吴锦飘零无人剪。 可怜生是江南晚。 更解替、幽花肠断。 几回立尽斜阳，故山冷艳。 ”倦寻芳云：“小帘花瘦，废阁灯昏，孤咏何赖。 破碎壶天，那管赋愁人在。 帘滴都无空绿，泻池流、应有残红带。 到更阑，怕南来好梦，湿云全碍。 想几处、筝篷凄咽，乱点西风，飞上蛾黛。 便是秋声一夜，有情须买。 别泪销沉鸥社酒，浮根愁老鲑乡菜。 悔前宵，月明中，负他芳霭。 ”惜红衣云：“石发吹凉，林衣换雨，满怀冰玉。 秋色墙头，吴山翠如浴。 西楼旧梦，还暗写、疏棂横幅。 愁逐。 江上暮鸿，说南来凄独。 湖云自绿。 吟断蘋花，年年镇羁束。 文园未老，醉耳倦丝竹。 可忆蜀波流锦，解惜美人裳服。 待故裙书遍，问讯草堂江麓。 ”虞美人云：“歌云软绣吴篷背。 暗浦明珠翠。 旧家池馆久蒿莱。 说与鸥边凉月、带愁回。 长波西望垂虹路。 载雪吹箫处。 暗香不送倩魂归。 可奈湖山无恙、昔游非。 ”垂杨云：“霜魂似翦。 听打窗败叶，乱愁红染。 古屋清尊，故人江上悲秋倦。 何堪来去秋相伴。 更残夜、与秋同饯。 问吴波、流恨清溪，比旧痕深浅。 空有危炊一剑。 镇消受冷官，向谁肝胆。 素约沉沉，蜀云犹恋江南晚。 无多酒病因狂减。 怕劝老、西风易散。 甚孤灯照入，今宵和梦短。 ”寿楼春云：“看离江鹃魂，又零钿翠粲，倦笛黄昏。 谁念兰茳捐佩，镜花空春。 不愁见云中人。 绣舞裙、当年公孙。 自宝剑星飞，琱坊月冷，凄绝绮罗尘。 吴亭酒移芳醺。 问名娃旧馆，山鬼呼尊。 那更疏灯在水，野云当门。 风扫叶如残军。 感白萍、飘摇同根。 想孤棹吟湘，栖栖梦痕馀醉巾。 ”催雪云：“败叶荒池，残酒冷屋，瘦绿灯痕如水。 正涩指冰弦，夜窗人起。 一树玉梅吟影，想月地、珊珊鸣珠佩。 翠眉谁见，仙云自舞，小屏孤闭。 清丽。 斗梦螘。 记并枕醉鬟，乱花堆砌。 更禁得馀寒，暗吹红意。 艳迹而今渐歇，怎凝殢、残熏销鸳被。 恁恨墨、题满吴桥，已是客衫无泪。 ”八归云：“风灯画梦，冰弦喑泪，亭馆坐雪人独。 吴梅早被离愁染，偏是断肠枝上，未春先绿。 碎佩樷飘泊恨，问此日、兰骚谁续。 但怪得、楚客无魂，唱老渡江曲。 须信千秋胜事，销凝何限，况我鸥盟闲局。 酒阑衫袖，岁寒笺管，怨入中年丝竹，念歌眉惜别，也学湘吟弄哀玉。 匆匆见、乱花歧路，满地江湖，残杯休更促。 ”三姝媚云：“吴坊歌板地。 借青尊浇残，一春红泪。 有限柔魂，似海棠枝上，断丝还系。 第一轻盈，禁几度、沈郎腰细。 莫遣垂杨，空向高楼，替人眠起。 昨夜欢盟须记。 但醉粉迷香，枕边花气。 雨薄云轻，怕梦来都变，那时情味。 晓帐愁分，却又惜、黄昏容易。 自恁幽期能耐，而今倦矣。 ”花犯云：“袅红情、欹风歌袖，花前去年见。 淡欢浓怨都误了，因循还待谁遣。 绣囊桂子香重荐。 心期空月满。 甚近日、病来疏酒，新凉人易倦。 秋宵漏语迟迟，相携未有别，安排肠断。 鸳枕侧，惊呼起，泪花红泫。 殷勤问、旧盟玉镜，应悔向、卢家窥半面。 但暗计、几回栖并，输他梁上燕。 ”玉烛新云：“秋香披酒袂。 正卧雨吴篷，镜天如醉。 珠灯暗坠空明影，散作流花轻碎。 亭台近水。 荡不尽、伤高清泪。 残笛外，休倚黄昏，孤尊更呼谁对。 鸥边浪迹年年，欢客里风情，半销疏媚。 楚兰旧佩留恨事，付与满江歌吹。 题红惜翠。 甚近日、愁来无会。 空梦想、鸳侣双扶，依依自睡。 ”齐天乐云：“旧家池馆追凉地，伤心十年前後。 去燕空帘，疏萤小扇，难遣寻常时候。 阑干似旧。 算花下黄昏，几回垂手。 满院筝尘，翠阴门掩数行柳。 江南赋情最久。 俊游零落早，欢事稀有。 丝竹凋年，湖山费泪，销与西风词酒。 园居半亩。 笑双鹤栖依，占人清瘦。 见月登楼，过秋知健否。 ”木兰花慢云：“晚凉花积水送，秋老越来溪。 叹故苑沧波，汛天镜里，曾见鸱夷。 凄凄黄昏未了，渐歌阑、人似水东西。 自有暗香随袖，残红为惜新题。 文漪步绮轻移。 银烛背、翠樽携。 念别後湖山，几回同梦，云散鸿飞依依。 兰桡醉解，涴啼痕、犹在去年衣。 明月无多圆，夜有情、偏向人低。 ”庆宫春云：“衰草虫天，断云鱼浪，去帆望转湘碧。 秋影初鸿，江蓠罢采，月明空遥怨夕。 翠疏红冷，记曾占、西楼赋笔。 雕阑仍在，愁倚黄昏，水风残笛。 楚兰一曲伤心，恨魄难招，雾萝烟薜。 江山文藻，登临老泪，故国何堪陈迹。 绮疏芳卷，定寄我、寒梅水驿。 行云歌尽，白眼苍天，旧狂谁识。 ”
○刘炳照留云借月庵词
阳湖刘光珊学博［炳照］尝有断句云：“一寸词肠，七分是血，三分是泪。 ”为时所诵。 丙申丁酉之间，余居吴门，与光珊及叔问、屺怀过从颇稔。 光珊尝乞余题其填词图。 其所著留云借月庵词，亦斐然今之作者也。 蝶恋花云：“燕子梁间相对语。 开到酴醿，又把芳期误。 绿怨红愁无处诉。 斜阳空恋矢桃树。 青鸟不来音问阻。 郎似浮萍，侬似黏泥絮。 不信东皇难作主。 甘心拌遣春归去。 ”垂杨云：“情丝寸翦。 剩数升血泪，湿衫如染。 病榻维摩，闭门休讶寻芳倦。 愁魔长与吟魂伴。 恨前度、不随春饯。 下珠帘，人瘦於秋，怯晓来寒浅。 空叹凄凉宝剑。 有供奉酒肠，拾遗诗胆。 一样飘零，落花时节逢君晚。 豪怀纵说年来减。 问怎遣、尘襟萧散。 听箫声隔院追欢，嫌夜短。 ”瑞鹤仙云：“梦醒斜倚枕。 怯晓凉披衣，犹待郎整。 帘垂画屏冷。 甚羞窥圆镜，懒施残粉。 愁长恨永，疗相思、难寻橘井。 有谁怜、往日风流，悔把绮年抛尽。 空省。 钗行零翠，屟印闲鸳，别时情景。 蓬山望迥。 青鸟使，信无准。 怅吴侬重到，枇杷门巷，旧事伤心怕问。 问而今、何处双栖，燕巢可稳。 ”意难忘云：“金屋娇娃。 向苏台暂驻，七宝香车。 孤踪随柳絮，芳字称莲花。 佯倦眼、傍窗纱。 更端正堪夸。 恰好处，圆姿替月，没点云遮。 底事铁板红牙。 度曼声一曲，四座惊嗟。 相逢同是客，留醉即为家。 明镜里、鬓双华。 怕重听琵琶。 但怪得、青衫泪湿，此日天涯。 ”大圣乐云：“接叶阴浓，坠枝香冷，乱鸦啼树。 更听风、一夜无眠，对镜晓妆，愁见落红如雨。 独上小楼凭阑望，正天际归帆迷远浦。 人何处。 甚鸿雁不来，惊添霜缕。 相思到今更苦。 怅身隔蓬山，谁寄语。 记灞桥分手，留春无计，芳期空许。 漫说卷帘人情重，奈孤燕营巢无定宇。 重门闭，任门外飞花飞絮。 ”又云：“幽蝶栖香，晓莺惊梦，绿阴千树。 正满园、花事将残，乍暖乍寒，偏又妒花风雨。 夙约待寻闲鸥鹭，好重棹扁舟明月浦。 清游阻。 更扶病拥衾，炉萦残缕。 天涯送春最苦。 听梁燕呢喃相对语。 纵异乡双宿，新巢初定，家山何许。 怕过旧时乌衣巷，但花落无人深院宇。 杨丝老，倩牢系枝头轻絮。 ”玲珑四犯云：“破碎砚田，凄凉舂庑，无家归向何许。 百年强半过，白发无今古。 登楼仲宣懒赋。 渺音书、雁沉寒浦。 失意钱刀，累人儿女，尝遍有生苦。 销魂地，江南路。 盼春风送暖，先到蓬户。 壮心除渐尽，未忍除愁去。 他乡隔岁论文乐，忆东阁、吟梅宾旅。 遥寄与相思，约西泠社侣。 ”余尝为内子黄瓯碧作话荔图，［凡十图，画者为顾鹤逸麟士，金心兰柬彡、陆廉夫恢、倪墨耕田、吴秋农穀祥、周乔年梓、林琴南纾、姜颖生筠、金拱伯绍城及纾翥山女子彭鹤俦若梅也。 ］题者甚夥。 ［瓯碧自题清平乐云：“岭南风味，说也消人意。 十万妆成云似绮。 白玉圆肤致致。 珠儿三五轻盈。 怜他不带愁生。 何处月明绛树，吹来都是双声。 ”］自学士大夫以迄闺秀方丈，凡百馀人。 光珊赋荔支香近有云：“屈指归期，应是荔支天近。 此物相思，絮语当窗亸云鬓。 ”时余为方久客吴门未归也。 又赋洞仙歌书余所撰栗娘夫人传後云：“书仙夙慧，有怜才青眼。 毕竟多情恨缘短。 任瑶琴先破，玉笛长抛，肠已断、忍谱清商凄怨。 箧中捐扇在，血染桃花，仿佛当年那人面。 薄命似红颜，几度春风尘梦醒，繁华羞恋。 傥万一天台许重逢，便不负今生，唱随初愿。 ”

卷三

○费念慈词
武进费屺怀编修［念兹］，博雅嗜古，吴中推收藏赏鉴者，自吾友顾鹤逸外，未能或之先也。 尝为余题填词图云：“不解苍茫意。 竟飘零、斜簪散髻，词人而已。 十成莺花姚冶甚，过眼娇春如许。 漫重向、危阑孤倚。 党籍家声湖海客，问清才、似此今能几。 斟大斗、为君起。 尘劳梦影休重理。 怅年来鬓丝禅榻，广陵吴市。 羊胛光阴龙汉劫，沦落斜阳身世。 且莫更狂呼青兕。 剑态箫声无著处，谱红牙、并入雕蟲技。 木叶落、秋深矣。 ”［金缕曲］又为余题话荔图云：“惺忪坠梦无凭准。 聊写向生绡影。 一笑堆盘珠颗迸。 紫霞轻擘，暖香初晕，风味年时俊。 归来旧谱谁重问。 瑶札相思寄芳讯。 闲拂鸾笺吟未稳。 绿榕帘底，红蕉庭畔，惆怅天南恨。 ”［青玉案］屺怀著作，多未写定，身後恐无能搜葺。 更忆己亥之秋，余在吴门，江建霞以先巢民徵君手书菊饮诗卷见赠。 屺怀亦以家葚原上含［讳舂荣，乾隆诗人。 与丹徒鲍海门、怀宁李勉村齐名。 计载符葆森国朝正雅集。 ］词札见赠。 并和上舍金菊对芙蓉词，词稿置行箧中，为人持去。 子敬人琴俱亡，此可痛也。
○江标词
元和江建霞卿［标］，跌宕文史，纵横一世，书画金石，色色当行。 尝得先巢民徵君菊饮诗卷，脱手相赠。 ［建霞赠余卷时，尝语座客，此事足传否。 未几下世。 余乞当代名流，题咏殆遍，非惟诵芬，亦以报亡友於地下也。 今春厂肆，持先徵君手书六忆歌长卷来售，为人中道劫去。 以原值归之，不可，以相当之书画酬之，亦不可，此真赵王孙所谓独孤之视东屏，其贤不肖为何如者矣。 ］建霞病殁，余为文哭之，［刻小三吾亭文集中］所谓兕觥归赵，薄俗则难，非君雅谊，谁结古欢者也。 建霞所刊红蕉词一卷，盖未通籍以前，客岭南所作。 录其菩萨蛮十阕，真花间之遗音也。 词云：“玉锼飞凤银屏小。 画罗帐卷春云晓。 缭乱海棠丝。 还移明镜迟。 无言成独坐。 底事慵梳里。 帘外鹧鸪啼。 泥金褪舞衣。 ”又云：“天涯只合多飞絮。 化萍还向天涯去。 妾命不如他。 终年弯两蛾。 大隄音信绝。 梦里刚离别。 双燕入帘来。 故园花正开。 ”又云：“藕丝切断玲珑玉。 蕉心掷破葳蕤绿。 水阁已秋风。 屏山几曲红。 湘帘三面静。 团扇相思影。 晚槛月微凉。 开签吹鬓香。 ”又云：“鸳鸯双护流苏冷。 兰膏夜泻秋蛾醒。 酲叶打窗轻。 高楼过雁声。 罗衾围好梦。 寒压霜华重。 梦竟到辽西。 难教郎便归。 ”又云：“玉楼一夜琼花影。 围炉火暖侬心冷。 相别早春时。 今看岂暂离。 钗头寒翠凤。 昨夜银瓶冻。 暗起卜灯花。 隔墙啼晓鸦。 ”又云：“枣帘昼永铜蠡静。 牡丹屏写黄荃影。 今日有谁来。 貍奴洗面才。 葡萄天马镜。 斗画双眉靓。 窗底惜馀明。 鸳鸯催绣成。 ”又云：“银荷晕小釭花紫。 黄昏已近炉烟腻。 满地是梨花。 春风狂太差。 双鬟金凤小。 卸却残妆早。 翠被不胜寒。 熏笼梦合欢。 ”又云：“玉函四叠蟠飞凤。 齐梁乐府工成诵。 难得董娇娆。 高堂挟瑟邀。 从今休识字。 好把聪明讳。 多恐讳聪明。 新愁依旧生。 ”又云：“锦奁双陆红牙促。 弹棋谙熟翻新局。 隔院簸钱声。 空阶草乱青。 琵琶和泪抱。 闷煞擅槽小。 墙内有秋千。 春骑堕玉鞭。 ”又云：“春来燕子生愁种。 玳梁栖稳浓双梦。 陌上过香车。 闲庭落杏花。 绿罗金凤缕。 欲理无头绪。 岂是耐愁多。 心情便改麽。 ”
○灵鹣阁图题词
建霞与其夫人汪静君，尝画灵鹣阁图。 ［画者日本女子小蘋野口亲。 ］一时题者，秦嘉徐淑，皆合作也。 余与瓯碧联句，赋百字令题之。 题成，而建霞已殁，不及见也。 闻其所藏大半散失，此图不知尚在灵鹣阁否。 所藏马守真画，［系先巢民徵君赠虞山宗伯者，建霞词所谓“新收小卷湘兰画，水绘装潢。 东涧收藏。 押尾前朝薛润娘”，即指此也。 ］已归某氏。 难聚易散，一邱之貉，古今同慨。
○江标绝笔
建霞尝为余画扇，题念奴娇词余上。 词云：“几番细雨，恨无端、细雨春丝系住。 望断前溪人影乱，宝马香车何处。 一抹柔波，千重软嶂，谁结寻芳侣。 梦回灞岸，红楼犹自私语。 最是蓦地西风，江干黄竹，记谶渔洋句。 塞外新寒初到信，谁絮棉衣万绪。 双桨迎愁，危楼极目，一样销魂苦。 替人写怨，画工心事如许。 ”时己亥八月，距建霞之殁，不过五十日，盖绝笔也。
○陈如升搴红词
宝山陈同叔上舍［如升］，亦余吴门旧雨也。 同叔少时，与程序伯、杨师白、朱伯康、沈小梅、汪稚泉、钱芝门号七子，有沧江乐府之刻。 又与其同里蒋剑人齐名，称蒋陈。 ［剑人自书芬陀利室词三卷，藏同叔所，同叔举以赠余。 ］年七十馀，尚能为余辈灯下作蝇头书。 其所为搴红词，纫兰纕蕙，左珩右璜，宅理不腐，发情独挚。 剑人叹为有立乎词之先者，故能异乎人之词者也。 徵招云：“愔愔一片春声起，催残艳春多少。 语燕本无情，奈看花人老。 玉衫离恨早。 也休把、镜鸾偷照。 记忆年时，翠尊低款，几回欢笑。 人悄。 掩重帘，黄昏近、冰蟾又成孤皎。 归雁暮天空，料银笺不到。 采香前梦杳。 总羞见、旧时芳草。 但遥夜、拥被闲眠，怨绮窗难晓。 ”探春慢云：“蛾蕊飘寒，虬枝弄晓，东风初动朱户。 翠拨池冰，红烹岫雪，惊换匆匆韶序。 幽赏开芳坞。 怅鸥侣、今年犹阻。 笛声唤起么蟾，夜来还倩题句。 回首前游似梦，记共采湘蓠，骚意难赋。 粉泪抛纨，香愁凝纸，分付玉弦弹与。 无那伤离，也祇一水，遥通笺素。 甚日相逢，看花同醉尊俎。 ”瑞鹤仙云：“乱鸳啼梦醒。 正翠窈红深，幽闺人病。 熏炉篆烟静。 化愁丝恨缕，暗飘罗□。 钗钿懒整。 掩冰奁、尘栖粉镜。 悄生寒、一角纹纱，又堕半规蟾影。 谁省。 颦蛾翠减，瘦损兰裳，画阑闲凭。 东风未定。 晶帘外，弄烟暝。 叹相思难寄，鸳绡偷展，泪点飘珠冷。 凝想高楼，几处笙歌，夜妆斗靓。 ”高阳台云：“别梦啼红，孤怀滞碧，嫩凉半透轻罗。 暮雨潇潇，看秋无奈秋何。 吴娘水阁黄昏易，最难听、一曲清歌。 尽消磨、肠断微云，目断回波。 华年客里匆匆换，记双星密誓，昨夜银河。 灵鹊无情，怎知离恨谁多。 画帘暗听西风起，怅流蓂、一去如梭。 引愁魔。 今夕凄凉，总怨残荷。 ”声声慢云：“红灯替月，翠琯呵风，画桡曾记句留。 玉顇珠憔，艳情不似前游。 消他几番中酒，叹离人、合赋悲秋。 秋又去，问燕帘犹在，谁上琼钩。 寂寞洞门深锁，甚碎竹间丝，瞥眼都休。 便隔天涯，也应双髻含愁。 垂杨对描瘦影，笑空波、剩狎眠鸥。 移短艇，祝今宵、还倚小楼。 ”倦寻芳云：“菰烟飐影，芷雨吹香，凉倚孤棹。 几度看秋，消得鬓丝抽老。 远梦怕随水流渡，雁声又报西风悄。 听萧萧，剩无多枫叶，替描愁稿。 怅次第年光渐换，打桨横塘，催送归早。 款竹门前，应被鹭鸥双笑。 凝绝旗亭还贳酒，那堪薄暝闻凄调。 甚冰蟾，向黄昏，露帘犹照。 ”凄凉犯云：“一声画角吹才起，离愁入夜如织。 燕帘卷也，银尊浅注，杏衫初湿。 莲悄滴。 叹红泪、鸾绡渐积。 剩凄凉、城头淡月，筛影照檐隙。 因念妆楼上，懒凭危阑，晚釭重剔。 凤箫漫响，记年时、翠蛾曾识。 数尽冰潮，问何事、鱼笺又寂。 更无聊，隔院到晓送短笛。 ”东风第一枝云：“困柳将烟，娇梅乍雪，韶芳催送如许。 俊游犹记当时，绮席暖移雁渚。 东风未醒，怕尚有、山禽低舞。 算玉尊、浇罢兰宵，暗惹半襟离绪。 拖瘦屐、倦寻废圃。 携短舸、又迷朱户。 素弦漫诉飘零，几度背灯听取。 乡关轻别，祇换了、伤心无数。 待盼到、泼眼浓春，梦绕画中云树。 ”同叔身後，余醵赀为刻其遗集。 生别恻恻，死别吞声，怆念前尘，腹痛弥夕。
○易顺鼎词
“一片阑干冷。 更添些、垂杨绿蘸，夕阳红衬。 身是如皋冒公子，重把荒园管领。 有青兕前身堪证。 洗钵池边清绝水，照兴亡、还照词人影。 浑未改、那时鬓。 承平身世家山稳。 漫思量、天荒地老，水残山賸。 文字曾无钩党祸，复社东林堪哂。 与诸老风流相映。 我亦迦陵同调者，比玉山筵上颓唐甚。 问可有、紫云赠。 ”此龙阳易实甫观察［顺鼎］为余题水绘庵填词图词也。 其弟由甫大令［顺豫］和云：“六代斜阳冷。 换凄凉、二分明月，雾笼烟衬。 燕子桃花都寂寞，一径苍云自领。 算慧业人天同证。 二百馀年衣钵在，看故家、乔木参天影。 重付与、苦吟鬓。 水明楼上凭阑稳。 对西风，玉田身世，酒悲还剩。 握手相逢惊老大，我亦词人堪哂。 念镜里朱颜曾映。 莫向旂亭重赌句，怕当时舞袖郎当甚。 临别语、为君赠。 ”［并金缕曲］实甫兄弟，暨宁乡程子大皆余盟友。 实甫得名最早，年垂五十，始简广西右江道。 未一年，以争裁撤绿营事，粤督斥其荒唐。 实甫覆一电於粤督，有云：“为宪台保桑梓，为朝廷保地方，顺鼎并不荒唐，恐荒唐别有人在。 ”粤督大不堪，遂以名士如画饼，劾去其官。
○易顺鼎天才
实甫近日诗词，多堕恶道，要其聪明绝世，当筵倚马，则固万人敌也。 其丁戌之间行卷，为二十岁以前所作。 纫兰搴芷，骚辩之遗，潘文勤叹为天才，不妄也。 ［某先达尝数当代人才，及笏山年文，文勤在座，掀髯笑曰：其父人才，其子乃天才也。 ［踏莎行云：“浅碧窗疏，深红路隐。 传来燕子归期近。 和烟和雨画池台，笛声不唤垂杨醒。 卯酒初酣，午妆还靓。 卖花人说春寒紧。 梦无寻处只瞢腾，一鹃啼断楼阴暝。 ”水调歌头云：“曾过蒋山否，烟雨怕登临。 六朝残梦何处，鸥影卧秋深。 多少龙蟠虎踞，多少莺啼燕语，流水杳难寻。 湖为莫愁好，一碧到如今。 台倚凤，洲呼鹭，峭寒侵。 消他几度斜照，换尽绿杨阴。 可惜江山千古，输与红箫尺八，不付劫灰沉。 四百画桥月，依旧荡波心。 ”忆旧游云：“正新凉款蝶，旧韵抛蝉，画稿添修，冶思销磨。 尽向湖桥唤酒，此意悠悠。 帘阴悄垂细雨，无处问妆楼。 怕路仄红墙，波平翠槛，望损湘眸。 孤舟泊江岸，听断雁筝弦，似诉漂流。 因甚芳悰减，剩题笺桂馆，谱笛蘋洲。 楚衣待将荷翦，零落一身秋。 又到了重阳，黄花满地都是愁。 ”木兰花慢云：“维摩禅榻畔，花雨瘦、药烟肥。 正落月屏庶，停云馆闭，望远湖隄。 一枝忽传瑶讯，说江南、梅影近都稀。 天外有天客到，梦中如梦春归。 何时竹兔杉鸡。 邀俊侣、著初衣。 又款碧鸥盟，游红蝶约，写向羁栖。 蓬莱散仙飘泊，怕故山、兜率但斜晖。 换却珠宫雪舞，依前缉钓蘋矶。 ”古香慢云：“身云冷麝，眉月暗蟾，堕梦湘浦。 镜拥啼妆，愁照凉波欲暮、讬命向西风，奈上界，残霓断羽。 甚广寒、旧树摇落，璇妃身世尤苦。 记曾向、花天深处。 一碧秋魂，飘泊谁主。 百感幽香，肯被点尘红误。 倚醉话无憀，怕容易、仙尧颤露。 寄瑶华，怅今夜、小山微雨。 ”高阳台云：“笛尾携凉，篷腰束暝，半江离色平分。 桃叶归来，嫩红销尽湘裙。 蛮山剩对孤花在，瘦东风、吹不成春。 黯消魂。 十载清愁，细与莺论。 白湖烟水都梁月，写词仙别後，无恙吟身。 话雨年华，依然酒冷灯昏。 珠帘休问扬州梦，怕妆台、有个人瞋。 渺停云。 寻到天涯，一角楼存。 ”
○易顺豫留别词
实甫近狂，由甫近狷，实甫之有由甫，真子瞻之有子由也。 忆癸卯岁，应经济特科，各报罢。 余与由甫及程子大、曾重伯、陈叔伊、陈士可、王伯谅共集酒楼，余成七律二章，由甫即席次韵。 ［余诗有云：“参军蛮语公无怒，令仆人才我不如。 ”盖余卷先列一等，以论中称引卢梭见摈。 由甫和云：“艰难身世都无补，新旧文章两不如。 ”闽林琴南见之，为嗟赏不已。 ］重伯复为长歌纪事，旋各别去。 由甫有词留别，但记其後半阕云：“莫怨蓬山路不通。 得也鸡蟲。 失也鸡蟲。 燕山楚水夕阳中。 来日东风。 去日西风。 ”［一剪梅。 ］
○易顺豫词
由甫兄弟，尝与文道希、郑叔问、蒋次湘、张子苾结词社於壶园。 又与王梦湘、陈伯弢、何诗孙、程子大在长沙结湘社，刻湘社集行世。 录其台城路云：“村郎已是寻春倦。 东风又吹愁满。 信燕帘栊，啼莺巷陌，知我消魂曾遍。 深杯更劝。 奈销酒无多，旧情都浅。 锦瑟飘零，为谁曲曲写清怨。 空阶暗沉雨线。 隔朱阑一角，人似天远。 翠箔飘灯，青衫信马，赢得几回肠断。 重来未晚。 早忘了花前，那时娇面。 纵有千金，换华年不转。 ”金缕曲云：“一角斜阳影。 记当时、秦淮秋晚，看移歌艇。 白裕青尊相逢处，人隔绿波葱靓。 正归路、布帆风紧。 十载江湖鸿雁杳，算悲歌、旦夕无人听。 卿半醉，我初醒。 别来哀乐何须省。 便真成、海枯石烂，肯饶清兴。 侧帽天涯重携醆，芳烧劫馀犹剩。 黯兰楫、官河相并。 昨夜红楼同话雨，问人间、有几凄凉境。 弦与索，乱珠迸。 ”觉成容若、项莲生去人不远也。
○程颂万美人长寿庵词
宁乡程子大太守［颂万］，著有美人长寿庵词。 其自序云：“运会陆沉，词流苦。 ”其忠爱绵恻掩抑零乱之语，极其至得，盖尝诗一等，直接离骚。 ［余尝论词，谓词虽小道，主文谲谏，音内言外，上接骚辩，下承诗歌。 自古风盛而乐府衰，六朝人子夜采莲之歌，未尝不与词合也。 自长调兴而小令亡，南唐人生查子、玉楼春之什，未尝遽与诗分也。 又谓学词，当从晚唐人诗入，从南宋人词出。 尝集李长吉诗为菩萨蛮三十六首，欲以竟长短句之委，而通五七言之邮。 番禺叶兰台先生最韪其言，与子大持论不同，而各有所见。 ］其词清而不枯，艳而有骨。 张雨珊湘雨楼词话，谓为渊源家学，用笔尤尚中锋者也。 洞仙歌云：“花朝寒食，忽一春过半。 剩有春愁最难遣。 恁妆台乍起，扶病恹恹。 帘子下，埋了落花千片。 翠苔空满径，庭院深深、愿学衔花入帘燕。 娇重怯香多，浅黛低鬟，只隔著、中门双扇。 莫错怨东风不多情，有信息传来、隔窗金钏。 ”南乡子云：“帘幕晚如烟。 今夜西南月下弦。 别是黄昏深院宇，恹恹。 惆怅销魂各一天。 小字写娟娟。 砑损缭绫绫半幅笺。 豆蔻十三楼十二，翩翩。 醉向花前唤小怜。 ”夜合花云：“小胆空房，长眉满镜，画来依约分明。 帘栊苦雨，良宵偏做愁声。 迟药里，背兰檠。 粉绵兜泪难晴。 尽伊思梦，扶头半晌，说也零星。 朅来何事干卿。 权把屏山六曲，当作愁城。 洗娥春困，蝶魂犹颤钗茎。 楼絮罥，槛花零。 更小桃、啼哑流莺。 心事抛针，眼波萦篆，底为珑玲。 ”高阳台云：“殢雨蓬心，弹潮舵尾，春江断送兰桡。 冷浸鱼天，一枝凉月吟箫。 返魂新柳夸三绝，做颦眉、泪眼蛮腰。 系湾头，纵有他生，不似虹桥。 当初唤玉帘衣瞥，已心心心上，长遍愁苗。 镜海颓廊，居然有个莺招。 过头风浪年时事，待萍鸥、送上离潮。 怕横江、万斛诗愁，酒薄难消。 ”小楼连苑云：“可怜人日天涯，年年春梦花前冷。 丝丝细雨，愔愔薄雾，草堂芳讯。 中酒心情，试灯天气，峭寒偏忍。 倩疏帘放了，阑干四面，遮不住，梅花影。 醉里凭肩悄问，问东风、乍催芳信。 十分僝僽，三分成梦，七分成病。 燕翦娇黄，苔纹恨碧，个侬香径。 掩窗纱六扇，银鹦多事，唤愁人醒。 ”高阳台云：“翳晓疏棂，弄晴烟幕，闷怀离绪恹恹。 旅鬓惺忪，暗床弦索空悬。 露房烟靥知何限，黯倚墙、临水依然。 恁春归，带眼频移，半臂慵添。 重帘怯卷瓯香寂，蓦扶头未醒，春在愁边。 并袖携樽，记曾月下星前。 清吟侧帽无寥极，甚东风、吃恼樊川。 认衫痕、香色今番。 黯淡炉烟。 ”大酺云：“对柳边楼，楼前路，画出天涯愁色。 青衫都湿遍，剩江湖十载，凤鸾飘泊。 叩槛鸳凉，窥菱燕瘦，今夕旅魂销得。 艳才应未减，只吟边、减了鬓丝青缬。 怕翦却湘蓠，夜寒波悄，暝篷如墨。 曲阑干几折。 怅回首、已似天边隔。 待记取、帘波似海，中有冤禽，可能销、人间恨魄。 认小眉清瘦，有客里、初三蛾月。 况同是、身如叶。 湘波一翦，不彀两鸥浮拍。 烟愁共君暗叠。 ”长亭怨慢云：“甚一片、愁烟梦雨。 刚送春归，又催人去。 鸥外帆孤，东风吹泪堕南浦。 画廊携手，是那日销魂处。 茜雪尚吹香，忍负了、娇红庭宇。 延伫。 怅柳边、初月又上，一痕眉妩。 当初见惯，只道是、寻常歌舞。 念别来、叶叶春衣，已减了、香尘非故。 恁短烛低篷，独自拥衾愁语。 ”玲珑四犯云：“驿柝递寒，桥灯呼酒，隋家花月何许。 梦游曾十里，淮水无今古。 伤心鲍家一赋。 甚年年、阻烽江浦。 白骨埋娇，青山唤渡，相望正凄苦。 珠尘暗香飞路。 有停骢巷陌，记曲帘户。 青衫嫌泪少，红鬼迎潮去。 飘零杜牧犹年少，恁南北、关河孤旅。 聊寄与。 笼沙月、湘边雁侣。 ”
○程颂万题词
子大亦有题余填词图，词云：“怪秋瘦。 依稀旧日皋桥，墅外髡柳。 玉鞭笼唤酒。 扣槛雨丝，飘砚寒逗。 梅盦在否。 撷冷艳、偏宜鹤守。 怨魄空帘坐暝，祇危石数峰存，锁楼阴窗岫。 今古买丝并绣。 江山纵改，不替词人後。 钵池萦蔓甃。 暗罥苔枝，愁边歌袖。 阑干似旧。 画不出、前身谁某。 双白旗亭赌秀。 要雪月、与梅花来相就。 ”［角招］此图为元和顾鹤逸画。 鹤逸为子山观察孙，家有怡园，收藏甲於吴下。 ［尝见其所藏杨补之梅花，柯九思竹，真铭心绝品也。 ］鹤逸山水师法二王，［麓台、石谷。 ］而奄有诸家之胜。 此卷烟云满纸，家外祖周季况先生叹为二百年无此手者也。 图作於庚子岁暮，未几，而诏开经济特科。 余方官刑部，江西学使吴絅斋侍讲师以余疏荐。 当时谬拟仿迦陵故事，编乞同徵诸君题咏。 嗣以来者未必尽佳，佳者未必尽取，因循遂罢。 ［鸿博之试，即有取者不如不取者，不取者不如不考者之谣。 又己未阅卷，为高阳李公尉、宝坻杜公立德、益都冯公薄、长洲叶公方蔼。 或以诗讥之曰：“自古文章推李杜，於今李杜亦稀奇。 叶公懵懂遭龙戏，冯妇痴呆被虎欺。 ”是科得人称盛，此诗诚不免好僧之口，亦足见衡文不易也。 ］
○张鸿刘恩黼题词
同人中为余题填词图词，若常熟张璚隐外部［鸿］之六丑，仪徵刘星甫礼部［恩黼］之莺啼序，皆长调之难填者，而词皆极工。 张云：“看沧桑几度，又公子、风流如昔。 朱楼倚云，梅花空自忆，谁弄长笛。 为问琴台畔，绿芜一片，几两平生屐。 重来心事元都客，怕见春风，兔葵燕麦。 青苔试寻陈迹。 剩渔洋禊卷，同付秋拍。 烟荒径寂。 是词人旧宅。 有故家乔木笼危石。 ［鹤亭言，曾觅得水绘盦旧石数峰，鹤逸允为作访石图。 ］披图共吊吟魄。 况飘零、又是凄凉颜色。 丝繁絮乱春无力。 只赢得、象笔鸾笺，秀句江湖狼藉。 苍茫怨、总无人识。 任菤葹、抽尽王孙草，红心未灭。 ”刘云：“阑干四围秀影，翦晴漪半亩。 画图里，禅榻茶烟，澹墨和泪皴皱。 谩惆怅，秋风破屋，当年几两吴丝绣。 自蔫红、销褪苍茫，顿觉诗瘦。 蝉碧鹃红，麝粉蠹羽，付精灵护守。 问奁艳、颜色何如，镜中人面非旧。 影梅庵、苕华研匣，换三尺渔竿帘酒。 更销凝、瓜蔓莺帘，菜花鸳甃。 闲搜段锦，碎拾零玑，共紫囊佩肘。 人去也，曲终重见，浊世公子，炼雪抟香，饮霞餐秀。 吴娘画桨，王郎团扇，情根情种年年发，是前人、偶掷双红豆。 秦淮自渌，风流旧日春灯，到头竟落谁手。 怀中凤拨，唱彻春城，倚软尘鄣袖。 痛眼底纷纷，清泪又洒，南朝乳燕辞梁，乱鸦争柳。 君家自有，谿山佳丽，桃花流水休浪赋，怕渔郎、犹识秦人後。 相逢湖海词仙，座客江南，尚能唱否。 ”
○张鸿长毋相忘词
璚隐所著，曰长毋相忘词。 青玉案云：“琴弦红涩凄无语。 春已先人归去。 莫问瑶华肠断句。 何时重话，紫藤花下，薄暮潇潇雨。 兰烟半幅相思赋。 认得灞桥旧离处。 今夜残灯缫别绪。 梦痕应在，长安词馆，把酒吟春侣。 ”齐天乐云：“年华三十春花梦，柳枝折残离恨。 不信词人，凄凉万种，都在眉痕鬓影。 西风凤镜。 试重照青衫，翠烟销尽。 如此萧条，东华门外宝骢冷。 天涯消息自警。 叹斜阳一角，阑干红剩，万朵梅花，春寒勒住，不放江南梦醒。 玉箫谁听。 试打叠愁心，销归酩酊。 只恐瑶尊，泪痕和酒凝。 ”菩萨蛮云：“玫瑰促柱弹瑶瑟。 凤凰红尾香珠掷。 鸾镜本无愁。 眉痕未觉秋。 琼丝穿碧露。 漠漠重帘暮。 烟柳已昏黄。 春莺恋夕阳。 ”又云：“李花还比杨花白。 银屏飞上春云涩。 斜日照西山。 峨帱弯复弯。 烟波辽雁休飘泊。 风雨入青芜。 吴宫闻鹧鸪。 ”又云：“扶桑恨碧新蟾挂。 海云如纛凉烟泻。 几点是神仙。 萧萧弱水寒。 飡霞招羽客。 绿发珊珊骨。 仙梦度春风。 桃花故国红。 ”又云：“云屏翠尾圆纹展。 水精狂梦杨花乱。 昨夜渡蓬莱。 双飞青鸟回。 金蟾空啮锁。 银粟星星火。 一握海南香。 熏炉人断肠。 ”璚隐修洁自喜，配曹夫人，为君直同年女弟，亦能词，尝为余题话荔图，尚存箧笥。
○曹元忠云瓿词
吴县曹君直舍人［元忠］，精校勘之学，有其乡黄荛圃师法。 所著云瓿词一卷，余尝序之。 谓机九张而泽鲜，丝一钩而络贵，岂陈思华胄，雅擅风华，抑吴女故都，能传哀怨者也。 祝英台近云：“蝶衣凉，莺语静、瑶砌散花影。 珠箔飘灯，夜永玉凫烬。 可怜帘底窥人，银黄月子，也消瘦、似伊风韵。 赤阑凭。 瑶筝一十三弦，断梦替句醒。 数点残星，飞堕绿杨顶。 寻常廿四屏山，护寒犹怯，怎禁得、今宵露冷。 ”偷声木兰花云：“揉蓝衫子乾红袂。 络缝金泥花琐碎。 背面妆匀。 拖香云一尺春。 绿杨紫陌城西路。 长记当时游冶处。 门外钿车。 莫又雕轮碾落花。 ”满庭芳云：“紫陌催归，绿章罢奏，匆匆春去人间。 东风影里，吹损小华年。 绝艳终归抔土，这残红、还有何言。 便忍与、情天终古，到死是朱颜。 堪怜。 谁替汝，上排碧落，下诉黄泉。 料香魂十万，难度神仙。 偏要为花请命，恐东皇、无力周旋。 空留得、眉尖心上，三字落红天。 ”子夜歌云：“祝东风、万花吹遍，莫长江南红豆。 又勾惹、旧愁新恨，娇怯怎生消受。 束竹肠攒，食莲心苦，替得那人否。 恐帕绡缄泪天涯，点点桃花，半黦泥金小袖。 总念我、燕山倦旅，要把归期厮守。 鹦唤帘前，马嘶门外，盼到容光瘦。 待镜台双倚，玉颜能几时候。 冉冉青春，沉沉紫曲，钿约长孤负。 为萧郎、担尽虚名，相思还又。 ”金缕曲云：“绿晕螭奁雪。 试重搴、镜衣一片，照人圆缺。 曾照眉峰颦碧韵，曾照泪冰红结。 恨不照、千年小别。 闻说拥衾低髻夜，剩罗衫、瘦里飞龙骨。 肠欲断，送春节。 画楼深锁金蟾齧。 记年时、吟声低和，有人点屟，重掐玉彄填怨句，无复病鹃凄咽。 只窗外、笼鹦替说。 还恐姗姗环珮至，为思君、啼损黄昏月。 怕泉下，更凄切。 ”氏州第一云：“一缕春愁，摇漾似絮，飞入［平］笛孔银字。 绿损华年，红销英气，空把黄金铸泪。 乐府功名，算未必、大晟许尔。 写出江南，喁喁儿女，为谁如此。 纵付么娘檀口里。 又弹向、四条弦子。 天宝宫人，贞元朝士，到底何身世。 怕西风吹鬓影，能消几、回肠汤气。 只有湘累旧离骚，可怜知己。 ”
○竹垞静志居琴趣
世传竹垞风怀二百韵，为其妻妹作。 其实静志居琴趣一卷，皆风怀注脚也。 竹垞年十七，娶於冯，冯孺人名福贞，字海媛，少竹垞二岁。 冯夫人之妹名寿常，［风怀诗所谓巧笑元名寿，妍娥合号嫦也。 ］字静志，［两同心词，所谓洛神赋中央小字，只有侬知也。 ］少竹垞七岁。 ［竹垞生崇祯己巳，而风怀诗云问年愁豕误故知。 静志生崇祯乙亥，为少七岁也。 ］曩闻外祖周季况先生言，十五六年前，曾见太仓某家藏一簪，簪刻寿常二字。 因悟洞仙歌词云：“金簪二寸短，留结殷勤，铸就偏名有谁认”，盖真有本事也。 ［太仓扬云璈叔温，有鸳水仙缘传奇，往尝於陆彤士民部处见之。 ］风怀诗稿，旧藏聊城杨又云司马家，後归嘉兴沈子培提学。 稿凡五纸，风怀二字系後改定，其先亦题为静志也。 ［余曾撰风怀诗案一卷，刻入冒氏丛书。 ］君直亦有洞仙歌题其後云：“万千劫换，只情丝空里。 堕落人间跕还起。 被金风亭长，句上吟笺，亲印著，颠倒鸳鸯钤记。 坠欢重拾取，便说当初，已是相思铸清泪。 何况到而今，二寸金簪，怕蚀损、萧娘名字。 判买个蜻蜓访娄湄，要替证芳盟，仙缘鸳水。 ”
○钱振锽词
阳湖钱梦鲸比部［振锽］，负气坎轲，不可一世，世目之为狂，非真知梦鲸者也。 梦鲸人有风骨，能以身分为重，名位为轻，处此颓流，眼中之人吾见亦罕。 所刻谪星初二三集中，说诗笔谈杂著诸种，持论或未免过高，骇人闻听。 要其浩浩落落，自抒胸臆，固不屑有一字一句寄人篱下也。 词如蝶恋花云：“一树海棠花婀娜。 半夜狂风，处处飘花朵。 莺老客归无一可。 绿阴庭院门深锁。 难道东皇看得过。 未到污泥，还望天怜我。 帘底伤春人独坐。 自嗟心事都成错。 ”又云：“五岁分离殊太苦。 断雁茫茫，魂魄知何处。 山黛水蓝明月素。 经过一带伤心路。 准拟西湖寻乐趣。 今日西湖，又带愁心去。 如此天涯风与露。 有人泪落还如雨。 ”减兰云：“雄奇浩渺。 如此青楼天下少。 曳起楼窗。 一面青山一面江。 风流才调。 赢得美人呼阿宝。 淡月初凉。 薄醉些儿自不妨。 ”又云：“天涯佳境。 个个村庄皆画景。 疑是仙家。 没数红桃没数花。 一般情韵。 山要远看花要近。 春水无涯。 更爱波纹似碧纱。 ”清平乐云：“天涯半载，省试春憔悴。 悟後心情原自在。 太息韶华易改。 眼前事事淹留。 几回提笔还休。 蓦地低徊花下，可怜今夕中秋。 ”少年游云：“多时不寐太凄清。 欹枕数寒更。 酒已销时，茶馀爽後，争奈此时情。 如烟小梦来还去，总是不曾成。 一个吟蛩，半墙清月，相约到天明。 ”菩萨蛮云：“尊前一个人如玉。 几番到眼看难足。 端的是嫦娥。 夜来光艳多。 花姿迷蝶性。 方寸浑难定。 忘记出门时。 有人双泪垂。 ”临江仙云：“天气有风无雨，高穹一碧如揩。 压檐榆叶影毰毸。 乍过初一二，便有月光来。 似梦如醒时候，清音入耳潆洄。 谁将横竹夜深吹，却疑深树外，别有好楼台。 ”皆性灵语，雅与元人为近。
○史念祖弢园词
江都史绳之都护［念祖］为藩司时，以目不识丁被劾去官。 发愤著书，裒然遂成巨集。 其弢园词，亦规抚南宋，第读之使人气塞。 录其较可诵者，一落索云：“岁岁长堤古渡。 鸦啼蝉诉。 永丰坊里记前生，有斜照，供迟暮。 又受几番风露。 舞腰低处。 近来深浅换时妆，未必被，蛾眉妒。 ”秋蕊香云：“睡亸云鬟不拢愁，压一肩衣重。 苦将红豆沿阶种。 种出相思无用。 长宵心事如潮涌。 春衾拥。 起来几次堕钗凤。 如病如醒如梦。 ”谒金门云：“人影外。 诗思被莺啼坏。 风聚残红斜日晒。 绿肥花径隘。 烟老柳输画黛。 风急蝶荒舞态。 也算春光填夙债。 杏花和雨卖。 ”月中行云：“愁似篆，出金炉。 烟重倩花扶。 纤尘翳镜肯模糊。 瞒过妾容孤。 斜阳惯刺愁人眼，休携手，再上春湖。 杨花未腐绿萍铺。 君信断肠无。 ”一枝春云：“春别江南，万花飞、酿出一天酸雨。 东风暂住。 愿听碧鹃馀诉。 玉关万里，借一片，殢云偷度。 耐心数。 茧里光阴，偏不化蝶飞去。 愁煞绿阴千树。 奈韶光不学，尘心黏絮。 红闺望眼，例隔断桥春雾。 桃枝水影，是千古、艳阳归路。 才省得、芳草天涯，恨根种处。 ”甘州云：“一春来无泪可轻弹，将愁钱风花。 问移巢燕子。 隔年心事，还集谁家。 偏是檐牙帘角，容易夕阳斜。 但识春归路，愿送天涯。 才扫闲情如雾，恨流莺痴语，双鬓催华。 便遮留桃浪，芦蕨已生芽。 任卖得，铃声幡影，满残红、羯鼓向谁挝。 休辞苦，把销魂酒，换点春茶。 ”谒金门云：“帘乍卷。 几度薄寒轻暖。 一样桃花开早晚。 雨风春不管。 池水为谁碧浅。 梅豆向人绿颤。 昨日眠蚕今日茧。 欲言双泪泫。 ”

卷四

○黄体立词
光绪甲午，余年二十举贤书，出瑞安黄叔颂编修师门下，师因以女妻之。 为之蹇修者，则房考会稽王履安大令师也。 妇尝为余诵其大父卣香先生［体立］词，南唐之骨，北宋之神，殆兼之矣。 先生为潄兰侍郎难兄，有二陆双丁之目。 以进士官刑部，浮沉僚底，未展骥足，可惜也。 满庭芳云：“三月春深，廿年梦远，旧游记得分明。 瑶鬟双髻，携手曲廊行。 处处饧箫粥鼓，立花阴、昵听春声。 赢人说，鸳鸯珍偶，生小便痴情。 如今回首处，魂销别鹄，肠断流莺。 犀帘弹泪雨。 玉碎珠零。 冷落纸钱飞蝶，剩棠梨花影冥冥。 知谁把、天涯愁恨，酹酒诉伊听。 ”月底修箫谱云：“燕子楼，猧儿巷，西畔回栏曲。 小影惊鸿，雪映绛纱烛。 爱伊六幅裙移，鞋帮红窄，衬醉靥、暖云娇玉。 春寒足。 恁般心字香烧，银甲拨箫局。 临别怱怱，圆梦甚时续。 商量菱角持笙，桃根打桨，更花下、共斟浓醁。 ”卖花声云：“榴火照星星，香满中庭。 夜深微雨酒初醒。 抹取花心春一点，恁样多情。 弱叶倚灯屏。 翠荚秋馨。 垂丝碎约暮烟冥。 拟把青棠千万本，种遍愁城。 ”采桑子云：“那时鹦鹉帘前唤，春冷梨花。 手弄琵琶。 亲见盈盈舞绛纱。 如今竟作西飞燕，隔著天涯。 风月谁家。 泪落梅边萼绿华。 ”唐多令云：“花底赚刘郎。 琴边谑窈娘。 脆莺声乱点钗梁。 偏令愁人听不得，唱一曲、旧伊凉。 同梦妒鸳鸯。 天星盻角张。 恨斜晖、不系垂杨。 著意替修眉子黛，待归去、细思量。 ”
○黄绍箕潞舸词
黄仲弢提学［绍箕］为卣香刑部犹子，潄兰侍郎子。 殚心金石目录之学，在国朝人中似钱晓徵，其著述多未写定。 故事国史馆儒林列传，必胪列其人生平述，始克奏准，而丈礼堂未写，亦蒙异数。 岁乙未，余客瑞安，曾见丈潞舸词一卷，惜未录副。 仅题一词归之，今不可踪迹矣。 ［近日章一山检讨、王书衡推丞、陈石遗学部皆谋葺丈遗著，］尚忆其齐天乐一阕，前有小序云：“王幼遐给谏，假余所藏旧钞宋元词辑刻见诒，赋此柬之。 彭文勤藏汲古钞宋未刻词，见知圣道斋读书跋尾，余藏本行款悉合，盖出一源。 彭跋又云：‘合李西涯辑南词一部，又宋元人小词一部，於已刻六十家外，得六十二种，安得好事者续飧後集’云云。 幼遐所刊，适得其半，他日当相助访求，系之篇终，以当息壤。 ”词云：“绛云消歇金风谢，虞山秘储星散。 渔笛腔边，樵歌谱外，花草飘零无算。 春回雪案。 忽双白山人，笑呼俦伴。 拟为君图，乌丝红烛校词馆。 平生躭玩古翰。 苦删除绮语，偏被情绊。 梁梦留凄，荷心卷悴，幻出玉锵金灿。 风骚一瓣。 料词客英灵，未应枯烂。 剑合他年，补南昌一半。 ”此词无一字无来历，凤毛麟角，不待识者亦知宝贵矣。
○谢章铤酒边词
往余游福州，从傅节子太守得识闽中两先辈，一曰林颖叔方伯［寿图，］一曰谢枚如舍人［章铤］，各承以大集见诒。 方伯所著有诗无词，舍人则有文有诗有词有词话。 ［林集名黄鹄山人，谢集名赌棋山庄，惟词名酒边词。 ］其词自序云：“尝登峻岑，临溪而坐，乱松怒号，幽虫自咽。 奔泉向东作虎啸，村歌数声起於隔岸，风徐徐送入耳，恍然若有感触。 ”故其发声，天籁为多。 余友寿民阁学为舍人私淑弟子，服膺尤挚。 尝得舍人赌棋山庄杂记十二巨册，欲为杀青以传，甚盛事也。 录其虞美人词云：“一湾流水山如雾。 迷却相思路。 池台尽处草萋萋。 人在寒蛩声里，向风啼。 孤灯照眼都成泪。 还恐伊憔悴。 锦衾绣枕不成情。 独倚危楼，看月到天明。 ”珍珠帘云：“牵牛花发秋深处。 数佳期、恰向银河西去。 历劫到神仙，尚不忘儿女。 此际嫦娥应有恨，恨难得、团圆如汝。 何苦。 又织起离愁，一天风雨。 当日酒榼诗筒，倚瓜筵乞巧，几番歌舞。 含醉拜双星，结有情俦侣，犊鼻空悬人已往，莽关山、相思何许。 河鼓。 为寄语归来，鹊桥留与。 ”清平乐云：“罗衾六幅。 双枕屏山曲。 悄立风前眉暗蹙。 一点银灯犹绿。 水晶帘下晨妆。 远山自爱纤长。 回首嫣然一笑，拈花却唤檀郎。 ”喝火令云：“梦好原无据，愁多夜屡醒。 对人无赖远山青。 最是酒阑灯炧小，胆怯凄清。 河汉三千里，更筹二五声。 几番憔悴可怜生。 为汝焚香，为汝写心经。 为汝素来多病，减算祝双星。 ”谒金门云：“风渐暖。 花下春忙人懒。 无数绿阴吹欲满。 流莺浑不管。 叠叠梧桐似繖。 罨碧纱窗易晚。 昨夜梦中双鬓短。 闲愁思酒盏。 ”踏莎行云：“黯黯是烟，濛濛是絮。 桐阴润到无人处。 湿云破碎不归山，夕阳鸦背天酸楚。 何梦楼台，何声箫鼓。 一池春水鱼儿舞。 阑干十二倚黄昏，回肠忍尽伤心语。 ”台城路云：“春风渐醒繁华梦。 浓阴乱吹成阵。 飞絮才停，游丝又织，懊恼啼莺声噤。 楼头云凝。 指一角斜阳，模糊欲尽。 满地燕泥，疏帘无影小窗静。 朦胧心绪莫诉，眼前还黯黯，凄绝三径。 淡处难描，愁边易暝，中有多情人病。 阑干谁凭。 便踏遍苔痕，落红怎认。 一样销魂，短衫青更甚。 ”珍珠帘云：“小山都做伤春色。 况单寒帘幕，尖风恻恻。 落叶尔何心，偏乱飞庭侧。 香魂应有归来日，只扶上枝头难得。 顷刻。 已消尽脂痕，琐窗渐黑。 尘世多少空花，便各自繁华，百年奚极。 幻梦不须陈，但归真太逼。 平生久惯飘零恨，管此後、转蓬南北。 谁识。 剩瘦影中间，愁阴如织。 ”南浦云：“翦风吹处，正春江、水满又孤行。 无数鸿泥池馆，历历灌婴城。 莫说销磨双鬓，只当时、同调已晨星。 便论文煮酒，检书烧烛，倚棹不胜情。 况复鱼龙变幻，问蓬山、留得几分青。 一任痕吞吐，如送复如迎。 五老料应头白，听鹧鸪声里子规声。 望月来云破，好花弄影慰凋零。 ”集中百字令八阕，声情激越，绝似迦陵满江红诸作。 舍人词，豪放是其本色，不悉登也。
○张景祁新蘅词
嘉兴张韵梅大令［景祁］，亦闽中旧识，尝为余赋莽镜诗两首。 而毕仲修谓其屈承明之著作，走海国之靴板，不无黄钟瓦缶之伤。 绮声日富，规则制益高，骎骎乎北宋之坛宇。 词非过誉，余亦云然。 所著有新蘅词。 高阳台云：“月苦啼鹃，堂空去燕，断肠人正悲秋。 素柰横簪，云鬟无限清愁。 花阴暗怯金铃报，诉心情、鹦鹉前头。 待句留。 江渚潮生，莫放行舟。 天涯岂料惊风鹤，念绿杨城郭，遽赋离忧。 镜槛琴台，黯然一别妆楼。 玉谿底事添惆怅，又无端，锦瑟成讴。 绮窗幽。 凉雨潇潇，怕上帘钩。 ”八层云：“烟寒鹭溆，灯昏鱼寨，阑夜戍鼓未歇。 朱楼已隔蓬山远，休问翠尊销黯，玉笙凄切。 尚忆垂虹秋色。 好倚画槛，炉香同拨，顿忘却、客里行舟，不住唤啼鴂。 谁念江乡岁晚，淹留无计，一笛离亭催别。 赤阑桥外，那时来路，落尽芦花枫叶。 纵凌波赋就，何处芳尘梦罗袜。 君知否，片帆相送，惟有天边朦胧无恙月。 ”秋宵吟云：“暝萤飞，病鹤语。 画槛香销兰炬。 流光换、渐蔓翦瓜塍，翠荒菱渚。 掩罗帱，理绣杼。 皓月娟娟当户。 销凝久，正倦织流黄，乱抛金缕。 汉浅河清，那更觅、吹箫旧侣。 露寒铢袂，雾湿云鬟，懒对镜鸾舞。 屏角蛛丝吐。 钿合重开，心事暗数。 最无端、梦醒西窗，蕉叶桐叶碎夜雨。 ”天仙子云：“烟柳垂隄春已半。 绿翦蘑芜芳径软。 殷勤织锦待郎归，云鬓乱。 新愁绾。 鸾镜照心千里远。 风里落红抛采扇。 蝶梦如尘迷故苑。 知他何处系花骢，钗影颤。 金尊满。 高烛当楼帘不卷。 ”一枝春云：“不管清寒，问东风、忍把高枝轻扫。 瑶台梦杳。 未许探芳重到。 生涯惯冷任篱落、水边都好。 谁会得、千种飘零，并入笛声凄调。 仙云甚时流照。 叹珠尘半委，萼华空老。 无言更苦，肯怨早春啼鸟。 关山去也，又蹴损马蹄多少。 还盼取、点额人归，翠尊共倒。 ”小重山云：“几点疏雅眷柳条。 江南烟草绿，梦迢迢。 十年旧约断琼箫。 西楼下，何处玉骢骄。 酒醒又今宵。 画屏残月上，篆香销。 冯将心事记回潮。 青谿水，流得到红桥。 ”双双燕云：“玳梁对语。 叹门巷乌衣，旧家谁主。 巢痕刚暖，又触故园离绪。 漫约催归伴侣。 看玉翦、将飞还住。 自怜瀚海飘零，也学年年羁旅。 ”辛苦。 天涯倦羽。 怕负了深闺，寄书香缕。 重帘空卷，咫尺画堂何处。 容易流光梦雨。 便消瘦、红襟如许。 何况万里西风，更送玉关人去。 ”木兰花慢云：“万重蓬海隔，几开落、碧桃花。 叹蝉鬓栖尘，铢衣湿露，飘泊怜他。 芳华暗随流水，讬春潮、流梦到天涯。 杏钿疑抛翠带，柳绵疑扑香车。 堪嗟。 洛浦朝霞。 珠箔卷，莫云遮。 想低回倚扇，凄凉拥髻，烛泪红斜。 卢家玳梁燕子，但年年、江国老风沙。 独自凭阑望远，暝烟催送归鸦。 ”秋霁云：“盘岛浮螺，痛万里胡尘，海上吹落。 锁甲烟销，大旗云掩，燕巢自惊危幕。 乍闻唳鹤。 健儿罢唱从军乐。 念卫霍。 谁是汉家图画壮麟閤。 遥望故垒，毳帐凌霜，月华当天，空想横槊。 卷西风、寒雅阵黑，青林凋尽处境栖讬。 归计未成归味恶。 最断魂处，惟见莽莽神州，莫山峰照，数声哀角。 ”
○张鸣珂寒松阁词
嘉兴张公束大令［鸣珂］，所谓浙西三词家之一者也。 公束少学词於黄韵甫，其後成就，乃远出韵甫之上。 公束尝赋春柳，四诗传唱，一时身世之感，民物之故，讬兴如见。 所著寒松阁词，如疏影云：“玲珑碎玉，是旧时月色，移到萝屋。 槛外疏梅相约，今宵横斜，写上绡幅。 湘帘十二低垂地，澜澹澹、波纹如縠。 看鬓边、一缕烟飞，小鼎雨前茶熟。 犹记秋迁架畔，海棠睡未醒，偷照红烛。 刬袜归来，慵整残妆，镜里修蛾微蹙。 银灯莫粲双蕖朵，怕不见、倚阑人独。 最可怜、捉搦杨花，谱入笛家新曲。 ”倦寻芳云：“翠绡浥泪，罗袂分香心，心共天远。 酒赌旗亭，法曲羽衣偷按。 芍药丰台芳信好，缁尘京国嬉游倦。 送归人，有烟际晚山，瘦眉微展。 怅别後，坠欢如梦，孤馆宵凉，愁听秋雁。 艳劫难留，一霎彩云吹断。 夜雨棠梨歌钏冷，春明灯火箫声怨。 傍东风，忍重忆、杏花人面。 ”望湘人云：“渐疏灯照梦，清簟殢寒，画堂秋思何限。 拜月瑶阶，卷帘绣馆，掩映春人娇面。 绮席搊筝，粉签评曲，年时游咽。 指翠屏、重叠遥山，隐约眉痕深浅。 花外惊催漏箭。 向阑干倚处，袜尘寻遍。 纵词讬微波，尚有乱悉难翦。 红薇径里，碧梧庭畔，悔煞当初轻见。 那更向、晓镜窥妆，只剩钗梁双燕。 ”忆旧游云：“正鸣笳送晚，叠鼓惊寒，重系吟桡。 满目沧桑感，渐荒芜绿遍，战垒萧萧。 板桥几株疏柳，霜悴短长条。 笑社燕归来，乌衣巷冷，旧隐谁招。 魂销。 冶游地，剩古渡斜阳，流水迢迢。 画舸飘尽，只莫愁湖上，烟艇轻摇。 指点远山眉黛，金粉话南朝。 但梦绕空江，乡心此夕随去潮。 ”
○张鸣珂西湖月词
公束又有西湖月词云：“莺花半壁湖山，指一抹荒烟，赵家宫阙。 接天衰草，栖霞古柏，断桥残雪。 兴亡都阅尽，剩几树垂杨零病叶。 料应是、望帝魂归，枝上五更啼血。 那禁雨苦风凄，又似水宵寒，酿愁时节。 翦灯相对，词人老去旧游说。 钱王遗庙在，看翠墨淋漓题片碣。 最难忘，铁弩馀威，射潮鸣咽。 ”词盖为牧斋诗卷题。 顺治庚寅，牧斋留西湖，赋杂感二十首，书於绢素。 梅村补图，芝麓题一律於卷尾，江左三家，萃於一卷，洵名迹也。
○沈曾植词
嘉兴沈子培提学［曾植］，与其弟子封提学，并负时名。 子培学问尤渊博，今日之朱锡鬯也。 词不多作，录其情云：“苇间风绪。 有亭亭青盖，为人起舞。 欲采还休，郑重花身奈何许。 几度窥妆瘦减，又还是碧云天暮。 念解佩何处，江皋离合感交甫。 凝伫。 堤前路，尽水静香圆，叶深鱼聚。 冰弦漫抚。 一叶惊秋淡回顾。 三十六陂南北，纨扇上、断烟零雨。 鼓枻远，重骋望，延缘谁语。 ”绿意云：“淡霞重镜。 遣碧筒劝酒，连盘徵令。 风约生衣，凉挹轻罗，依旧涉江风景。 鬓丝已逐哀蝉化，梦不到、鹭凉鸥静。 任无边、水佩风裳，倦眼迷离离醒。 艇子打波去好，昔游如梦了，凄断心影。 薏苦难甘，丝抝还连，不转妙香根性。 西来秋色今如此，料前度、雨声须听。 付沙禽、漫画纷纷，又近夕阳烟螟。 ”殊有玉田之神，盖浙西词脉然也。
○冯煦蒙香室词
金坛冯梦华中丞［煦］，早饮香名，填词大手。 四十後，始通籍为皖抚，有声。 挂冠神武，未竟其用。 蒙香室词，多其少作，幽咽怨断，感遇为多。 柳梢青云：“疏雨摇凉。 有人同倚，悲翠文窗。 万种温柔，歌边却扇，影里熏香。 花花叶叶双双。 依约是、春归阮郎。 银箭迟催，玉釭斜掩，独自端相。 ”徵招云：“薄寒庭宇愁如水，和云酿成凄楚。 乳燕背斜阳，算春无归处。 嫩阴浑欲暮。 又迷了、冶桃前度。 一碧东园，旧痕空荡，断萍零絮。 离绪。 罥平芜，微风外，声声晚鹃尤苦。 吹梦堕淮西，怕阑珊无据。 六朝君莫妒。 只禁受、恨烟颦雨。 待相见、悄掩重帘，共翦灯深语。 ”琵琶仙云：“颦月笼寒，奈相见，旧日东阑愁凭。 溪上空掩微云，蘋波澹无影。 酸一点、离心似酒，被前浦、雁声吹醒。 废甃通潮，痴岚阁雨，幽恨销凝。 问何处、怨鹤啼烟，但凉翠濛濛湿萝磴。 依约远山眉样，待霜娥开镜。 风笛冷、春欺倦柳，剩断桥、几缕摇暝。 早又深烛单衫，悄归渔艇。 ”又云：“灯晕虚堂，算人似、病叶飘零难久。 离绪吹入荒烟，空帘断肠又。 凄绿暗、孤帆自倚，莫听到、冷猿啼後。 远树冥冥，晴川历历，无那僝僽。 更残梦飞堕淮南，怕云影销凝渐非旧。 今夜酒醒何处，向遥岑回道。 应也弄、湖阴缺月，有一行、断雁归否。 为问茸帽欺寒，共谁消瘦。 ”高阳台云：“疏雨流红，冶云吹碧，重来燕子须惊。 曲曲笼烟，俊游也自销凝。 载愁双桨归何处，怨东风、不解漂零。 嫩苔生。 断甃颓垣，邀笛曾经。 荒祠一角空斜照，算小姑去後，草暗波平。 依约眉痕，旧山知向谁青。 奈何声里春如梦，最六朝、残柳无情。 更凄清。 隔水年楼，怯怯调筝。 ”洞仙歌云：“嫩苔庭宇，浸薄阴如水。 曲曲阑干锁烟翠。 只空帘小簟，占取新凉，眠未稳，却在乱蛩声里。 黄昏疏雨过，一点秋心，忍付与、暮砧敲碎。 记得画楼西，捱我情，庶不满、珊珊罗袂。 还怕有宫中断红流，把病叶题残，更无人寄。 ”探春慢云：“屐懒延云、帘疏补月，人在杜鹃声里。 矉叶红僝，眠莎绿倦，消减奈何天气。 瘦尽斜阳影，问旧燕、而今归未。 最宜一舸乘潮，单衣凉湿烟翠。 已是落花风紧，更几日瞢腾，浅吟闲醉。 湖换愁来，井衔辱去，记否共销魂地。 谁弄南楼笛，转吹得、冶春如不。 怕近黄昏，乱峰江上凝紫。 ”梅子黄时雨云：“巷柳摇晴，正疏雨半阑，人在南浦。 怕一片凉云，带愁流去。 草长波平天远，断肠不是春归处。 空延伫。 几点峭帆，飞下孤屿。 凄楚。 冥冥芳树。 望荒城不见，来梦先阻。 问前度刘郎，销凝何许。 输与离亭今夜笛，倚寒吹得蘋花聚。 沤边路。 甚时共寻烟语。 ”菩萨蛮云：“西风缕缕吹衰帽。 云痕阁梦空烟悄。 酹酒问斜曛。 黄花瘦几分。 遥天衔断碧。 南雁无消息。 暝色赴危阑。 归潮弄峭寒。 ”
○王景沂瀣碧词
江都王义门大令［景沂］，病口吃，而天才骏发，倚马万言，吾党之畏友也。 往刘星甫礼部，尝欲以已作，合余与义门词，刻之为淮左三家词。 余逡巡未敢遽应。 今星甫殁，遗稿存南中朱古微侍郎处。 茫茫息壤，何忍食言。 当约义门共偿此诺耳。 义门旧刻瀣碧词一卷，玲珑四犯云：“杜曲秋边帐饮，歇河桥、官柳凝眼。 指点双旌，去去水遥山远。 深意坐惜临分，更系马、暂时游燕。 但暗愁、飞上瑶席，词笔酒尊都懒。 问奇新讬梁鸿庑，恨怱怱、墨缘偏短。 青琴按罢离弦咽，心与云俱乱。 梅驿後日寄诗，啼翠羽、南枝凄断。 剩庾郎、萧瑟角巾，拥鼻夜凉池馆。 ”声声慢云：“凉烟涩露，淡日侵沙，高城吹度商声。 入望云山，天外未是归程。 离怀暗宽带眼，栓秋夜、闷拥吴绫。 吟未稳，有晚蛩孤蟀，替诉凄清。 苦忆故园，红萼自春，人去後、一倍零星。 箧里银笺，犹记少小心情。 寒潮半江信杳，问石头、艇子谁迎。 天又晚，盼兰缸，今夜蕊生。 ”琐窗寒云：“断角吹愁，玉龙舞罢，薄寒侵袖。 无多画意，半在古槐疏柳。 踏春郊、寻诗未安，灞桥肩影危峰瘦。 算梅花、有约横斜，几树映波红皱。 知否。 难消受。 是冷笛孤尊，暗灯清漏。 癭瓢煮雪，输与故册林岫。 向寥天、招鹤下云，倚阑岸帻吟望久。 但松窗、纸帐光明，一白黄昏後。 ”高阳台云：“紫凤愁春，红兰泫夕，鬓丝容易沧桑。 前度秦淮，爱河绿遍垂杨。 琴心不绾王孙住，怨金徽、弹出清商。 恨难忘。 水样流年，梦样欢场。 桃花开後灵妃笑，有仙眉佛髻，妆点秋娘。 画里东风，而今不到鸳鸯。 白头怕说开玩事，泣春灯、宫树青苍。 惜馀芳。 写尽新词，断尽柔肠。 ”二郎神云：“东风懒。 冷落了、春光强半。 正病倚绿窗情绪减。 棠睡醒、鬓云零乱。 小玉泥人催对镜，又却是、愁深梦浅。 尽付与、妆台阁起，几日香尘都满。 晼晚。 山眉蹙损，晓寒帘幔。 记去岁天街听吉语，曾许我、归期未远。 羞忆罗衣明月色，诉往事、青鸾不管。 盼双影圆时，倚醉开奁，渠侬相唤。 ”
○王景沂祝英台近
往时宋芝栋侍御，尝赋七绝二首，题余词卷，义门读至“千载秦黄无敌手，射雕今见小三吾”，笑曰：“芝栋非知小三吾词者也。 ”援笔成祝英台近一章。 其後半阕云：“旧题字。 伴尔琴箧书囊，沉吟冀州市。 眼底河山，落想便成泪。 可怜歌舞临安，姜张词笔，但刻意、怨红伤翠。 ”
○姚鹏图词
镇洋姚柳屏大令［鹏图］，仙才吏隐，尝为余赋催妆诗五言四首，流播东南。 金丈溎生，采入所著粟香五笔，其词鲜隽如新荔支。 浣溪沙云：“写遍乌丝几万千。 泪痕香湿药垆烟。 十年春梦付啼鹃。 一字细教量曲律，再生谁与结词缘。 落花声里想当年。 ”又云：“入手团团素面夸。 生绡小影写桃花。 乞来题字不妨斜。 碧玉玲珑馀瘦骨，青衫零落葬胡沙。 画图无恙数年华。 ”浪淘沙［咏樱桃］云：“珊树近东墙。 花影生香。 珠帘带雨卷斜阳。 如此风光堪系马，何必垂杨。 滋味到酣乡。 心在中央。 朱笼何事别时将。 当个玲珑红豆子，归去思量。 ”南楼令［咏枇杷］云：“往事忆难禁。 东园载地。 蓦相逢、如雪花阴。 枉说佳期堪待取，簪笔去、赋华林。 晚翠愁吟。 含酸一颗心。 恨枝枝、不是黄金。 只怕重来寻旧梦，门巷也、夕阳深。 ”
○姚绍书词
会稽姚伯怀观察［绍书］、番禺潘兰史徵君［飞声］与余皆学词於秋梦庵。 去年伯怀从西林入都，讶余蕉萃，非复惨绿当年。 因言近方移居吴门，慨然有耦耕之约。 十年一面，幽明异路，文人薄祜，造物忌才。 平生之言谓我为狂，谓我贪嗔痴爱。 ［余尝问周先生，不嗔不痴不爱是佛法，真贪真嗔真痴真爱是佛法否。 周先生言是佛，因乞亡友江建霞为刻印章曰“从贪嗔痴爱入手学佛”。 ］不知仕宦不进，则狂入於狷。 哀乐备尝，则贪无可贪，嗔无可嗔，痴无可痴，爱无可爱。 悠悠天地，古人来者，怆然不知涕之何从也。 伯怀词未写定，暇日栓诸故人书札，得所作二首。 菩萨蛮云：“枣花帘外烟初暝。 棠梨一树无人径。 斜月又黄昏。 绿窗馀泪痕。 枕函惊堕玉。 悄悄屏山曲。 睡也莫相思。 梦来君未知。 ”蝶恋花云：“一角红墙庶梦断。 燕子来时，绿满闲庭院。 心事诉春春不管。 梨花瘦尽东风懒。 锦瑟年华悲晼晚。 蹙损双蛾，镜里朱颜换。 放入轻寒帘未卷。 漫天飞絮如愁乱。 ”
○潘飞声词
兰史尝游析林，毡裘绝域，声教不同，碧眼细腰，执经问字，亦从来文人未有之奇也。 所著说剑堂集，意暮定庵，而无其发风动气。 大江西上曲云：“江亭酒醒，听西风一笛，离愁吹起。 已判乡心抛撇去，禁得桥阑重倚。 载笠前盟，诛茅後约，洒尽平生泪。 丝丝疏柳，向人还更憔悴。 早分万里关山，吴箫燕筑，萍梗看身世。 何况西溟风雪路，多恐敝裘难理。 潮打秋来，海浮天去，归梦知何际。 苍茫云水，挂帆吾又行矣。 ”碧桃春云：“山眉青抹一奁烟。 湖平花满天。 罗裙香影澜红船。 凌波人是仙。 风絮外，醉魂边。 层楼灯又然。 画筵歌舞系归舷。 鸳鸯眠未眠。 ”高阳台云：“帘卷花痕，屏开雪影，有人楼外偷凭。 蜜语些些，等闲忘了深更。 娉婷心似纤纤月，照闲愁、又照闲情。 慰飘零。 细酌银瓶，细拢银筝。 年来孤阁听秋雨，问绮怀谁诉，冷枕寒灯。 一夕温存，消他暖熨吴绫。 鹦哥解唤伤春客，让梨魂、晓梦休惊。 记香盟。 如此分明。 如此凄清。 ”点绛唇云：“暮雨潇潇，晓来才觉东风软。 满池花片。 看得春光贱。 瘦减腰围，憔翠何人见。 凭阑倦。 重帘不卷。 误了归来燕。 ”肖平乐云：“一庭香雾。 卷入红帘去。 檀板玉箫无意绪。 闲煞秋宵如许。 碧梧影落沉。 冷蓂飞照秋心。 欲向曲阑微步，愁他满地花阴。 ”兰史妇梁佩琼，亦能诗词。 其断句如“花阴一抹香如水，柳色千行冷化烟。 花前怕向回阑望，红是相思绿是愁。 ”皆凄惋可诵。 梁卒，兰史赋长相思词十六章，闻者掩涕。
○陈衍朱丝词
侯官陈石遗学部［衍］，朱丝词二卷，其亡妇萧道安所手书也。 姿制遒媚，似瘗鹤铭。 ［石遗有悼亡五言排律，长至三百韵，真空前绝後之作。 ］卷耑有沈子培题字云：“慧情冶思，欲界天人，正使绝笔於斯，不妨与晚明诸公分席。 若为之不已，将恐华鬘渐凋，身香浸灭。 耆卿、美成晚作皆尔，达者当有味斯言。 ”石遗近方辑全闽诗，无复留意声律，沈诗任笔，兼擅者鲜，海内推许於吾石遗无间也。 六丑云：“尽乘船骑马，甚客里、光阴虚掷。 无多薄游，真飞鸿过翼，雪爪留迹。 且住为佳耳，尚梅花千古，湖山香国。 离居纵遣伤兰泽，今日桃蹊，明朝柳陌。 秦来更当追惜。 奈镜台病後，遥念窗槅。 酒阑人寂。 望江天空碧。 鱼雁沉沉，忒无信息。 布帆明日行客，似前月浮梁，迢迢何极。 蒙头睡、不掀巾帻。 浑不管、重利商人轻别，鼾声床侧。 离魂共、上下潮汐。 只景纯、未取文通笔，差能赋得。 ”高阳台云：“锦瑟年华，黄骢客子，一春同搁刀环。 曾几番游，匆匆烛（火施，同“炧”）歌残。 分明故唱贞元曲，忆当时、朝士衣冠。 自依然。 别去春明，出去阳关。 诸君不少何戡在，更旗亭贳酒，赌唱双鬟。 急管繁弦。 无端枕簟先安。 江南倦客归欤未，唱玲珑、让我孤还。 没心情、白下莺花，白下江山。 ”永遇乐云：“一发青山，何人占断，归去来处。 比向潇湘谁教我，掉首向秦而去。 杏花春雨，绿杨城郭，同不是乡关路。 怎蓬莱、回车指点，谪居独得家住。 江潭自古。 容行吟骚客，写怨朝朝暮暮。 谁识年来，不生兰芷，润色牢愁句。 小山丛桂，不来招隐，便合招魂共语。 相望久、芙蓉浦上，尚盈坠露。 ”凤凰台上忆吹箫云：“字字销愁，行行排闷，依然愁闷全封。 道觉松缠臂，蹙损眉峰。 补向离肠万一，无益事、合绝来踪。 甫能彀，些儿减遣，误惹还浓。 重重。 满枝结子，憎底事桃花，压遍娇红。 累柳枝斜郭，眠起皆慵。 谁管夜深无睡，多半总听五更钟。 令人瘦，年来也应，错嫁东风。 ”又云：“金缕花枝，北风裙带，别离最是今年。 甚一春心绪，不上蛮笺。 知否人归雁後，何止思发在花前。 无聊也，待援此例，却又徒然。 无眠。 最妨瘦损，看病渴孤花，怎护暄妍。 忆蕊珠宫里，曾话缠绵。 试作年时瑶想，禁忍俊、一晌迁延。 迁延到花时，有人要簸双钱。 ”数词殆善学稼轩者。
○邵曾鉴词
悼亡之什多矣，宝山邵心炯茂才［曾鉴］，有八声甘州三阕，不为存者悼亡，而为亡者悼存，语更凄惋。 词云：“又罗云璧月嫩凉天，空房坐幽魂。 竟将侬残咳，换伊长叹，哭过黄昏。 依旧鸳衾凤枕，鹃血染新痕。 我欲和伊语，又恐伊惊。 小别寻常多恨，况泉台路隔，谁复卿卿。 凄凉瘦影，似我去年春。 想年来、为侬憔悴，只要侬、怜惜太多情。 争知我、於今孤负，生死冤沉。 ”又云：“忽一天风雨吊空楼，教伊睡难成。 听呜呜咽咽，翻翻覆覆，唤我声声。 道我心肠忒硬，怨我不曾应。 我便应千万，伊可能闻。 最苦零丁娇女，痛慈乌头白，雏燕巢倾。 阿姑伴我，井臼累晨昏。 更伤伊、长含双泪，尽若人、非笑被人论。 总说道，他因我死，我为谁生。 ”又云：“道生时离恨死时销，谁知更难禁。 且劝伊停泣，暂时当我，无恙归甯。 还把自家将息，算替我温存。 切莫拚僝僽，枉筑愁城。 客里生来自惯，便归时忆我，往事休论。 到头有日，相见在瑶京。 侬先向、情天忏悔，问几生、修得到无情。 无情到，生生死死，死死生生。 ”秋夜读之，觉满纸皆是鬼气，心炯旋亦下世。 唐蔚芝侍郎醵金为刊艾庐遗稿四卷以行。
○程甘园词
休宁程甘园农部，有匏笙词甲乙二卷，尝为谭仲修所称。 扬州慢云：“废苑蓂寒，疏林鸦瘦，登临俯仰悲秋。 忆珠帘卷处，不见旧时钩。 自沧海人惊风鹤，歌台灯榭，都付江流。 祇隋堤、烟草愁痕，犹锁迷楼虹桥剩柳，送古今、几叶扁舟。 尽红药栏空，绿杨城杳，休问前游。 已觉十年春梦，青袍倦、无意淹留怅月明，何处寒笳，吹起闲鸥。 ”醉花阴云：“小径香蘅吹粉雨。 绿暗天低处。 闲过牡丹期，一片飞花，荡作风前絮。 第廿四番风信暮。 敲脆蓉笙谱。 莫倚短长桥，芳草斜阳，知是春归路。 ”疏影云：“柔条千尺。 正浓阴幂地，掩映瑶席。 水黛山眉，画入斜阳，销魂别样颜色。 丝丝梦里楼台路，但悄换、绿芜亭驿。 怅长堤、敛尽荑苗，化作絮萍浮碧。 犹记鸳鸯渡口，临漪频蘸影，空翠如织。 一缕春魂，宛转随人。 送尽离亭风笛。 鞭丝帽影隋堤路，算祇有、寒鸦相识。 怎秋深、摇落红潭，憔悴茂陵词客。 ”
○三多词
蒙古三六桥都护多，姿幹娴雅。 蓄一琴名丹凤，抚弦动操，听者情移。 家有可园，具竹石之胜。 春秋佳日，骑款段马，沿西子湖行，垂髻俊童携酒榼尾之，轻裘缓带，与柳丝花片相掩映，真浊世之翩翩者也。 其自题苏堤试马图暗香一词，不啻颊上添毫，栩栩活矣。 词云：“一鞭得得。 趁柳枝绀翠，桃花红白。 笑拂五云，惊起浮沉两鸂鶒。 怪底联翩凤子，紧随著、锦韀金勒。 似指引、有个当炉，还在画桥北。 闲立看春色。 把芳草缓寻，落英争惜。 风流帽侧。 湖上谁人不相识。 驴背清凉，居士应少我，疏狂标格。 行乐耳，须信道、百年驹隙。 ”六桥著有粉云庵词，如甘草子之“凭遍红阑，瘦留空。 待六郎来共。 ”台城路之“甚时学得壶中术，缩遥天、都做欢场”。 喝火令之“越破工夫，越要绣鸳鸯。 越绣鸳鸯越倦，越要做成双”。 皆有思致。

卷五

○林纾补柳词
闽县林琴南学博［纾］，喜译欧西小说，其纪巴黎马克遗事，万口传诵。 严幼陵诗所谓“可怜一部茶花女，销尽支那荡子魂”者也。 顾其为文，深得力於龙门、昌黎、震川，世或不知，知者亦或不尽。 ［余与琴南在五城学校共朝夕者五年，知琴南真能治古文。 桐城吴挚父亦引为同调。 三人者，尝为合象，陈石遗见之，诧曰：此海内三古文家也。 挚父游日本，为书与琴南，以曾文正古文四象属琴南与余校勘，书未达，而执父旋殁。 挚父殁後，其家人为刻遗集，琴南与余始得於所刻尺版见之。 ］琴南又工填词，有补柳词一卷。 迈陂塘云：“倚风前、一襟幽恨，盈盈珠泪成癭。 红瘢腥点鸳鸯翅，苔榭月明交颈。 魂半定。 倩药雾茶云，强得春痕凝。 红宵梦醒。 甚恨海波翻，愁台路近，换却乍来景。 楼阴里，长分红幽翠屏，销除当日情性。 篆纹死後依然活，无奈画帘中梗。 卿试省。 碧潭水，深深曾蘸桃花影。 商声又警。 正芦叶飘萧，秋魂一缕，印上画中镜。 ”又云：“荡林光、半湖新水，画楼清晓微雨。 双鸦小啄罘罳动，人向嫩春林墅。 襟半举。 扫一片花痕，敛入痴心绪。 湖阴片语，看云影移钗。 苔香吹屦，描出好眉妩。 定情处，何限愁根恨缕。 窥人偏少鹦鹉。 山容水态吟鞭远，剩得月中酸楚。 谁见觑。 歌舞地、天涯也有鸳鸯浦。 沧波逗汝。 竟小劫存莺，横风聚燕，两两背花去。 ”齐天乐云：“玉颦香怨相逢地，珊珊盼伊娇步。 药鼎枯烟，花廊碎月，春锁愁乡深处。 游丝万缕。 甚袅到帘前，欲抽还住。 语淡心浓，绿房阴透夜来雨。 银波吹却浪蕊，但苍云四卷，沙际孤屿。 鲗墨浓镌，鹅丸嫩咽，争说因郎辛苦。 馀生半黍。 竟画里挪舟，带珠还浦。 试看雕梁，弄春双燕羽。 ”烛影摇红云：“情海波翻，情丝牵傍愁边岸。 恹恹抱梦坠梨花，梦带梨花颤。 恨事填胸渐满。 数今生、伤心未半。 寄怀何许，画里鸥波，绿漪风善。 天际书来，书词能做秋心暖。 回春纤影兀伶俜，那值人儿伴。 画艇重撑人懒。 峭金风、声声断雁。 日余钟定，草长帘深，眼中人远。 ”解语花云：“山支瘦碧，树著新丹，相见年光旋。 暮寒侵幔。 离魂影，睡里半鬟虚绾。 髻樱送暖，绿窗掩、暗香零乱。 端正看，依约衫痕，栉栉银云浅。 花底惊魂乍遣。 竟私窥仙枕，偷貣香翰。 蝶乖蜂蹇，愔愔地，为甚万愁都键。 阑干半面。 容解道、人来偷眼。 看翠澜，鱼沫生时，刚玉销烟散。 ”小重山云：“别墅垂杨千万丝。 朱楼斜日里，展朱扉。 玉箫声向舞筵迟。 腰园紧、收窄砑罗衣。 春聚远山眉。 重重挑不动，个人痴。 去时追想乍来时。 空留得、阑外海云飞。 ”又云：“践破门前一道苔。 入门闻笑语，燕归来。 玉簪花碎美人怀。 东风峭，还忆旧时裁。 琴调几分谐。 新情兜不住，旧人猜。 一腔花气展书才。 争知道、花底有人挨。 ”闽词多尚豪迈，琴南诸作，殆绝似吾乡王通叟冠柳词也。 冠柳词久佚，余有辑本。
○林纾齐天乐
杭州惠兴女士以身殉学，天下悲之。 田伶际云摭其遗事，排为乐府，座客有欷歔泣下者。 琴南曾赋齐天乐云：“一襟天宝年间恨，凄凄寄怀筝柱。 小部花辰，离宫雁候，挑起深愁无数。 湖光正曙。 看供奉宸班，按歌金缕。 水碧山明，四弦能作海青语。 歌喉初转变徵，替贞娥诉怨，何限凄楚。 地下冤忠，人间酸泪，黯到无情飞絮。 收场更苦。 演独槥西泠，翠阴庭户。 数遍梨园，吉光留片羽。 ”翼日，田伶得其词，设宴以谢。
○林杼一剪梅
嘉道间，家晴石茂才尝画水绘园图，李申耆、秦敦夫皆有题句。 ［图後归余。 ］琴南为余题一翦梅云：“山容淡宕学娥妆。 道是潇湘。 画船容与白蘋香。 花外斜阳。 水外斜阳。 垂杨犹袅冒家庄。 不画云娘。 偏画云郎。 水风策策又吹凉。 吹过池塘。 惊起鸳鸯。 ”
○金武祥词
江阴金溎生同转丈［武祥］，与先祖同官岭南。 所著粟香五笔，多记乡邦文献及朋辈往还投赠之什。 尝引李穆堂语，谓拾人零篇断句，其功德等於掩骼埋胔。 五十後，弃官浪游吴趣，芒鞋竹杖，意翛如也。 ［丈於酲州重建漫泉亭，补刻次山铭词，赋诗纪事，和者几遍天下，丈汇刻为冰泉唱和集。 ］其赋高阳台云：“绛树齐声，琼花俪影，是谁熨出云根。 南国春回，几番瘦了诗魂。 殷勤欲寄相思字，伯重提、絮果萍因。 祝东风，好与欢来，莫共愁生。 年来习气消除尽，便千回百转，底事干卿。 倦眼重揩，蓦教枨触瑶情。 觑他一掬珊瑚泪，感风流、老去兰成。 唤真真，玉合灯前，记可分明。 ”齐天乐云：“朅来城市山林地，依稀六朝烟水。 叠石皴云，分池浣月，并作新秋凉翠。 兰亭已矣。 问狮子沧浪，较量谁似。 更筑层楼，峰峦四望极天际。 西园尚存旧址，沧桑棋局换，兴废如此。 巷访乌衣，渡寻桃叶，胜迹今看馀几。 剜苔觅字。 有前度刘郎，再来还记。 引我徘徊，倚岩同一醉。 ”丈又尝填浣溪沙题余话荔图云：“山翠眉痕画永嘉。 风流水绘艳才华。 图成并蒂笔生花。 赪玉千头繙蔡谱，红尘一骑说唐家。 撩人香梦到天涯。 ”
○徐琪玉可庵词
仁和徐花农阁学［琪］，少孤露，避难吾皋，读书水明楼下。 梦至一处，清溪宛曲，梅花万树，浮岚苍翠，若隐若见。 一缟衣丽人持玉佩赠之，歌曰：“花如许，花如许，持此系罗裳。 玉可比君温润句，最玲珑处琢愁肠。 风露满身香。 ”遂名其居曰玉可庵，因亦自名其词。 有玉可庵词二卷。 绿意云：“韶光泄漏。 讶长亭翠绕，弹指春又。 年去年来，多病多愁，腰支我亦同瘦。 柔条委地还无力，正一缕，芳情初逗。 莫便教、攀作鞭丝，最是可怜时候。 独向河桥凝望，故关烟水阔，何处回首。 为问东风，吹到西湖，昔日青青存否。 梢头炎月朦朦上，已几个黄昏孤负。 料倚楼、人在天涯，应把黛眉双皱。 ”满庭芳云：“雨枕催愁，风帘惊梦，秋思知落谁家。 屏山无语，凉意入灯花。 休道银河咫尺，今依旧、远在天涯。 魂销否，青衫易湿，不待听琵琶。 悲笳。 何处起，碧天吹裂，雁落平沙。 便尺书同堕，怎到窗纱。 安得化为明镜，来照取、别後容华。 还防著、为侬消瘦，发懒堆鸦。 ”苏幕遮云：“烛初残，香懒炷。 坐也无聊，还是和衣睡。 睡又不成魂梦阻。 漏静宵寒，风雨喧窗户。 风非风，雨非雨。 触著愁肠，都是离人泪。 一夜潇潇声不住。 明日空庭，花落无重数。 ”浣溪沙云：“矮屋牵萝自补茅。 朦胧寒月上花梢。 屏山无语又今宵。 少小年华愁里过，春秋佳日客中抛。 谁家双燕定新巢。 ”
○李慈铭词
花农玉可词，卷耑有会稽李莼客侍御［慈铭］识语。 自言二十馀岁时，喜赋绮词，癸丑四月间，尝倚长调二十馀解，多伤春怨别之语。 尔时越中士夫无言此事者，其词久付刦灰，尚记两句云：“淡淡楼台，偏做一家梅雨。 ”又满庭芳落句云：“祇馀裙带，帘飐画堂阴。 ”莼客词不多见，仅於其萝庵游赏小志得迈陂塘云：“便年年仙源依旧，天涯老尽崔护，乱红都向风前嫁，憔悴空枝无主。 难遣处。 这树上流莺，分付他何处。 伤情漫诉。 但嫩绿阴边，雨丝缭绕，流水学人语。 还记得，钿绣钗薰盈路。 枝头红萼齐吐。 伤春只有花同我，回首都怜迟暮。 嗟我误。 悔不劝啼鹃，暂为留春住。 知花怨否。 剩千万垂杨，和愁和恨，泥我画船渡。 ”回肠荡气，似项忆云。 至云尔时越中士夫无言此事，则莼客之臆说也。 道光末，余七外祖周畇叔都转，以翰林家居，倡益社於越中，莼客亦隶社籍。 社中如陈珊士［寿祺］、孙莲士［廷璋］、王平子［星諴］皆词家也。 莼客初名模，平子名章，因畇叔先生名星誉，於是莼客更名星謩，平子更名星諴，平子更名星諴，与余五外祖涑人先生［星□］、外祖季况先生［星诒］，称五星。 而莼客为畇叔先生词题签，至称受业。 其後周李交恶，莼客始更名兹铭。 日记中诋余外祖昆季，不遗馀力。 ［沈子培尝语余，莼客晚年，凡日记中於诋周氏昆仲者，皆涂去其名号，意其有悔心耶。 ］至草疏授邓铁香，纠参畇叔先生，则可云以怨报德者矣。 ［莼客家居，连不得志於有司，畇叔先生怜其才，劝之纳赀为郎，假馆授餐，为游扬於周商城及翁常熟、潘文劝，莼客之名始大。 白华绛跗集京邸冬夜读书四首，乃并翁潘而诋之，谓其仅争章句，考校碑版彝器，不能伏阙争。 颐和园之不修，虽立言有体，抑非莼客所宜出诸口。 ］
○王产子词
王平子副贡，生而奇慧，读书目数行下。 出应童子试，岭南徐铁孙兵备方守越，一见叹异，首擢之。 与李莼客同补博士弟子员，有名於时，号王李。 ［试题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莼客文有云：“胡天胡帝之容，宜喜宜嗔之面，自命不作第二人想。 ”比揭晓，则平子第一，莼客第二，莼客大不堪。 平子亦尚气，摘其李郭同舟试帖中“隐士舟”三字，谓孝廉船则吾闻之矣，隐士舟则莼客戛戛独造者也。 莼客衔之次骨。 其後潘伯寅尚书刻越三子集，莼客为平子作传云：“君早失恃，比长而继母又碎。 山长恐君试失时，遂以君出後，其从祖父，君不敢违。 ”是直揭平子之匿丧也。 相知忠厚，何至恶语相加，岂真如魏收云“何物小子，敢与魏收作对，扬之则升九天，抑之则沉九渊”耶。 ［三十不得一第，抑郁以死，潘文勤为刊其西岛残草，与陈珊士纂喜堂集并传。 词云：“蜜梅花外天将雪，刬袜黄昏。 人似炉薰。 祇得春情一晌温。 寒宵偏是无心曙，半睡还醒。 暗泪无痕，凉做缭绫一角冰。 ”［丑奴儿］“坠叶打帘衣，闪得秋灯碧。 寂寂房栊小胆寒，断雁来时节。 薄倦怯惺忪，错怨罗衾窄。 孤负西风度玉门，有梦来今夕。 ”［卜算子］“蓬山只在伤春处。 不隔天涯，但隔梨花雨。 多分日长无意绪。 红楼一角斜阳暮。 今日鞭丝慵再驻。 帘底分明，强道匆匆去。 抬眼画桥杨柳树。 年时拍扇兜香絮。 ”［蝶恋花］“平隄廿四，暂偷闲存访，菰烟蒋雨。 秋近水乡才几日，凉得晚荷如许。 露晕疏红，风摇乱碧，花气愔愔午。 葛衫人影，鹭丝来共秋语。 休问环佩当年，画船吹笛，寂莫横塘路。 一屋冷香团作暝，帘幕悄无人住。 斫藕论钱，抝莲佐馔，狼藉凭谁诉。 瘦魂飞尽，夕阳衰柳知否。 ”［百字令］“别来如昨，只天涯，添得西风人瘦。 缟布衣裙难入俗，触地梨荆三斗。 鸡筋文章，鸿毛富贵，几辈堪佣走。 干卿何事，醉中泪揾衫袖。 留得雨许毛锥，笑天宁管汝，鸡先牛後。 算有残杯还属我，仆射何如饮酒，可意红心，无端白眼，一味难消受。 长河北去，世情今日知否。 ”［大江东去］
○陈寿祺词
陈珊士比部，有青芙馆词钞一卷、二韭室诗馀一卷，附刻纂喜堂诗後。 曩余初官刑部时，外祖周先生以书抵余，言珊士之在官也，日步行入暑治狱，虽阴雨烈日无间。 余愧不能取法，而郎潜十载，疲驴笨车，终不敢与裙屐少年，驾轻乘肥，争如水如龙之胜，则以心目中，时时有一珊士在也。 珊士与莼客皆尝主畇叔先生家，［时畇叔先生寓宣武门大街，见先生鸥堂日记。 ］故集中唱和词最多。 洞仙歌云：“梧桐雨歇，把新秋做就，红得斜阳影都瘦。 喜桃笙、凉沁蕉扇寒知，恰赢个、试茗焚香时候。 水晶帘卷处，初月描来，出色鹅黄蘸诗袖。 帘外碧阑干，阑角疏红，刚昨夜、晓风吹透。 更高处何须羡琼楼，便一枕花阴，尽堪消受。 ”浪淘沙云：“新绿殢三分。 燕子斜曛。 碧衫消瘦到吟魂。 几点杨花飞不定，扑碎春痕。 香倩玉奴熏。 商略清尊。 阑干丝雨湿黄昏。 自擫鸾箫吹小令，好个闲门。 ”青玉案云：“二分凉月花阴漏。 记小院、闲时候。 廿四晶屏花影瘦。 幽香一缕，染来罗袖，秋色黄於酒。 月痕依样移花甃。 空照得青衫旧。 想见红楼妆卸後。 别无人处，兰灯如豆，梦去能寻否。 ”高阳台云：“软帐枱烟，疏灯晕雨，晚来尽又萧萧。 独客天涯，可怜闲了今宵。 明知秋思干侬甚，奈秋来、著意无聊。 又何时，银鸭香温，心字同烧。 竛竮瘦影和人醒，看冷清清地，说也魂销。 底事西风，无端吹散回潮。 年来红豆抛多少，剩黄昏、如此迢迢。 更凄凉、玉笛谁家，吹出春娇。 ”迈陂塘云：“又黄昏、两三点雨，零星消得魂尽。 春愁水样浑无著，红煞一痕灯影。 风不定。 便不是离人，也为花愁损。 茜窗人静。 料絮影搜香，都无是处，今夜怎生听。 残更乱，扰得相思都冷。 梦儿和燕同醒。 纵教一例伤心雨，也合怜侬些病。 声又紧。 算人自无聊，错把芭蕉恨。 倦欹孤枕。 知几处红楼，断肠一样，试唤晓莺问。 ”南歌子云：“药气熏琴轸，茶烟上鬓丝。 竛竮病骨怕秋知。 难道忍心，瘦到十分时。 冷暖和谁语，欢愁强自支。 客中懒和故人诗。 聊把黄花，折寄两三枝。 ”醉花阴云：“单衾孤烛今宵又。 商略销魂候。 秋梦水边生，吹过西风，还比杨枝瘦。 纤云荡得轻波皱。 寒意零星逗。 柔橹小红桥，脉脉新凉，月共人消瘦。 ”雨中花云：“蓦地相逢地钶说。 悄携携手、画阑干侧。 耳叶羞红，眉梢谑翠，春在桃花月。 燕子分明还记得。 怎瞒过、东风消息。 不样轻寒，烟般断梦，瘦了春衫。 ”盖与东鸥一鼻孔出气者也。
○孙廷璋词
孙莲士太守，负气肮脏，书佐王壮愍幕，为人所持，几陷不测。 性狂易，见俗士辄瞠目不言，人或以文示之，则笑而仰视屋梁，故为谬语。 独与王平子相善，言平子大是聪明。 中岁入粤东，为诸侯宾客，无所合以归。 所著亢艺堂集，经乱亦多毁失。 二郎神云：“湘帘萧瑟，浑不似、年时情事。 记{艹石}渠湔梨，玉篝煨栗，笑语曲屏花底。 兰夜恹恹调筝好，道难得、已凉天气。 甚螀月叫寒，雁霜冲晓，管他憔悴。 容易换来，今日凄凉滋味。 恨襟晕酒微，帕痕香歇，越是闷沉沉地。 风语骡纲，月沈虬箭，独自胡床料理。 凝想处，也合旧阑干畔，有人愁倚。 ”卜算子云：“又是夕阳边，目断烟中树。 树外寒山山外云，云外鸿飞处。 回首几长亭，数了还重数。 今日星辰昨夜霜，切莫明朝雨。 ”菩萨蛮云：“钿筝拥髻秋灯驿。 蜡烟低缭春眉碧。 众里最盈盈。 十三弦语轻。 妾如泥著雨。 郎似风吹絮。 飞絮著香泥。 相逢都不离。 ”又云：“歌残细诉云萍迹。 等闲珠泪轻承睫。 一语急支开。 酒寒金缕杯。 露帷前夜梦。 不恨霜华重。 只恨晓啼鸦。 於今眠早些。 ”又云：“轻红幔晓菱波莹。 麝黄商略丁香印。 出色仿吴侬。 低鬟金粟蟲。 绿云初绾就。 添了银蝉袖。 休便放桅蔹。 照侬人并肩。 ”又云：“赠郎紫凤罗香橐,妾情不比罗纹薄。 一缕一相思。 此中千万丝。 从今弹泪颗。 休惜银衫涴。 有日把重看。 衫痕谁最殷。 ”卖花声云：“珠幕一重重。 燕尾灯红。 地衣蹋上浅深中。 略辨银泥衫子色，此外朦朦。 随月转廊东。 替数弓弓。 镇无丝语递因风。 去是匆匆来脉脉，也算相逢。 ”清平乐云：“玉鹅衾瘦。 薄醉厮相守。 划地桐廊疏雨骤。 忽忆画楼寒否。 五更翠匼香销。 可怜心比香蕉。 索性不须睡也，流莺啼上花梢。 ”
○孙星华词
孙子宜鹾尹［星华］，为莲士太守之子。 曩游福州，子宜尝一再叠余迈陂塘韵见赠。 词云：“甚无端挂帆云海，载词来作吟旅。 才名籍甚知谁似，有似骅骝开路。 还试觑。 问青眼高歌，结客宜何处。 乘查来去。 料欲访成连，天风吹浪，不惜几延伫。 相逢乍，漫赋江郎南浦。 平原十日应住。 韶华抛掷真容易，已换春庚夏扈。 君许否。 许他日高文，题在延陵墓。 ［君擅骈散各文，故欲以墓志为讬。 ］惭非胜侣。 祇愿学东坡，头衔自署，识字老田父。 ”又云：“算人生劳劳蓬转，百年强半羁旅。 江山正赖文章助，那憧迢迢行路。 回首觑。 记珠海花田，有我曾游处。 知君此去。 觅早岁鸿泥，朝天台畔，访古定凝伫。 ［时君将重游岭南。 ］片帆挂、也指春申君浦。 ［余亦将入都。 ］行帏已整难住。 毛锥三雨思投脚，惟有蛟函可扈。 堪叹否。 叹宦海飘零，廿载违邱墓。 叨陪俊侣。 羡寸许奚囊，长留诗卷，又见孔巢父。 ”可云不坠家学。
○缪荃孙词
江阴缪筱珊太史［荃孙］，覃心金石目录，艺风堂所藏四部，皆旧钞名椠。 尤好词，辑国朝常州词录三十卷，毗陵文献，赖以不坠。 其自著如齐天乐云：“九龙山色空濛里，乱烟织成新暝。 湖雨抽丝，岭云擘絮，蓦地白销千顷。 天公做冷。 渐乡梦催回，酒潮逼醒。 隔岸渔家，菰浦深处响笭箵。 沧江惊又岁晚，衔泥同燕子，巢幕难稳。 一样清游，灯前酒底，换了旧时情性。 凋年急景，恁转瞬阴晴，也无定准。 夜半枫桥，听钟声猛省。 ”金菊对芙蓉云：“柳眼微舒，蕉心尽吐，断肠人在天涯。 怅绣幡难护，羯鼓频挝。 辽阳信断东风紧，渐吹散、鬓雾衫霞。 相思红豆，嵌来入骨，是也非耶。 管甚春深春浅，把春光一半，分送人家。 更买春开宴，重拨琵琶。 莺嗔燕咤真多事，有谁能、收拾芳华。 可怜杜牧，绿阴如水，尚逐香车。 ”其词殊怨，几於辛稼轩之烟柳斜阳。
○夏孙桐词
夏闰枝太守［孙桐］，与筱珊同邑，同官翰林。 尝偕筱珊过望亭，风雨竟夕，绘同舟听雨图。 自题夜飞鹊云：“西风暗吹雨，黄叶声边。 孤棹冷泊吴烟。 津桥星火半明灭，羁人相对迟眠。 潇潇又喧几阵，正山钟搀断，野柝催阑。 清愁万点，任蓬窗、一晌无言。 休叹转蓬身世，偏共卧沧江，经岁经年。 今夕茫茫荒浦，云凄水阔，谁更鸣舷。 拥衾翦烛，想掔中、梦影都寒。 怕栖乌惊起，明朝搅镜，换了朱颜。 ”近日轮铁交通，电掣风驰，瞬息千里，駪駪征夫，无复知有听风听水滋味者矣。 读闰枝词，辄念杨柳岸酒醒何处时也。
○吕景端词
曩在真定，见阳湖吕幼舲舍人［景端］题壁：有“今日龙川祠下水，可怜流不到滹沱”之句，盖吊赵佗作，爱其伉爽。 後晤幼舲於京师法华寺，尝为诵之。 幼舲倚声专家，惜当时匆匆别去，不暇唱渭城也。 金溎生丈冰泉唱和集，有幼舲题迈陂塘一阕，移写於此。 词云：“莽南天、苍梧缥缈，前番云气犹度。 江关萧瑟兰成意，赋就小园枯树。 萦别绪。 看一舸轻装，都载新诗句。 骖鸾访古。 有漫叟风流，千秋片石，遗迹待公补。 牂牁水，堪抵廉泉乡住。 吴中坛坫分据。 罢编桂海虞衡录。 好记故园风土。 停樽处。 羡斗韵拈题，五字长城固。 离筵起舞。 又岭峤山河，蓟门烟柳，怅望迟鸿羽。 ”筱珊次其韵云：“酌冰瓷、半规凉玉，依稀元叟襟度。 井亭山角斜阳晚，翠绕几重烟树。 愁万绪。 试初汲朝华，好诵屯田句。 泉新瓷古。 更绿铲苔茸，黄镌山骨，四字旧铭补。 莼鲈梦，依旧江南小住。 萍路人谁道无据。 鸳江鸿雪留新画，犹忆桂林风土。 凭吊处。 只得意文章，高揖迁和固。 墨花飞舞。 叹逝水韶光，抟沙踪足，远恨寄归羽。 ”
○王以慜词
又尝於沙河道中，见武陵王梦湘太守［以慜］题壁词云：“霜月凄骨，辞凤阙，照关山。 山驿悄，秋早不胜寒。 昨夜梦长安。 花残。 五更君莫看，是孤弦。 ”［诉衷情］挑灯读之，觉其凄异，因填河传一解和之。 词云：“愁省丝鬓落关山。 马上征衫影单。 遥天照人眉月弯。 长安。 琼楼回首寒。 一十二年弹指耳。 ［梦湘题词在壬辰，距癸卯一十二年矣。 ］浑不似。 天宝承平事。 草萋萋。 柳依依。 长堤。 銮舆从此归。 ”［时两宫新从汴返跸。 ］梦湘尝主讲吾州紫琅书院，时余已入都。 去年王聘三观察自江西来，以梦湘檗坞诗存见贶，余亦以所刻小三吾亭集报之。 延津之剑，合并何时，望美人兮天一方，渺渺兮余怀也。
○吴翌寅词
阳湖吴孟棐［翌寅］，客广州久，以名孝廉一行作吏，非其志也。 孟棐说经有师法，尤善骈体文。 其曼陀罗花室词自叙一篇，朴茂可诵。 词亦寓言十九，得风人比兴之遗。 高阳台云：“廿四番风，两三点雨，踏青才过清明。 惆怅垂杨，春深不管啼莺。 画船莫向烟波住，怕晓风、残月长亭。 更消魂，南浦凄迷，没个人行。 江干打桨桃根去。 问落花何处，流水无声。 门巷依然，斜阳又放新晴。 双飞燕子江蓠岸，悔重来，负了鸥盟。 但盈盈。 望断归桡，数尽邮程。 ”梦芙蓉云：“碧云罗障薄。 挂弯环斜月，半钩欲落。 疏萤乱飐无力、受风约。 平芜烟漠漠。 望中何处林壑。 宛忆江南，倚谿楼擫笛，凉梦警黄鹤。 谁信人间飘泊。 团扇秋深，鬓影浑非昨。 欢场回首，悔铸旧时错。 当筵歌一曲，绛殊曾赐千斛。 此日灯前，剩阑干老泪，重话少年乐。 ”御街行云：“秋山数点城头满。 锁翠黛，眉峰敛。 夜深月上女墙西，拥髻晚妆人倦。 重门都掩谁家院。 横笛声声远。 银云一抹星河淡。 看雁影遥天散。 捣衣生怕听清砧，况是客衣须换。 沉沉鼓角，更催魂断。 欹枕眠孤馆。 ”念奴娇云：“薰香小阁，正晚妆才罢，文窗闲恁。 玳瑁梁空双燕去，只怨归期难定。 翠袖慵垂，罗帏怕卷，有恨无人省。 谁家女伴，踏歌声度花迳。 记否月底摧箫，风前擫笛，共倚雕阑听。 扫尽春江螺十斛，忍把眉山蹙损。 红豆调鹦，绿杨系马，往事休重问。 同心绾就，旧时衣带宽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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